来自机智者的偶尔的妙语也像一道刺眼的闪光,并不总是叫人舒服,而幽默的人总是辐射出一种人人都能感到的欢愉,就像房中点燃的另外一支蜡烛,发出柔和的光。
我并无把握能在机智与幽默之间划分一条确定的界线。它们之间的差别实在太奥妙了,可能只有白胡子长者才能判定。但是即使是无知的人,只要他与精神病院无缘,对此也会有自己的见解和看法。
我确信在机智与幽默之间,幽默具有更令人惬意和让人无拘无束的特性。幽默的人,如果说他们天生的幽默感是真正的而不是表面的闪耀,那么,他们永远是令人愉快的同伴,而且他们总能以最佳状态潇洒自如地和你共同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他们的嘴角向上翘着,脸上挂着微笑。好像木偶大师已将操纵木偶的提线拴到了他们的嘴角上,用无比灵巧手指开始轻轻抽动一样。但是,一个仅仅机智的人则不然。他的嘴巴生硬、发酸,只有等到他说出一些聪明的话,自己才会勉强一笑。来自机智者的偶尔的妙语也像一道刺眼的闪光,并不总是叫人舒服,而幽默的人总是辐射出一种人人都能感到的欢愉,就像房中点燃的另外一支蜡烛,发出柔和的光。
我钦佩机智,但并不真正喜欢它。机智总是被别人用来对付我的,对我的伤害太多,而幽默却总是我的伙伴。它从不对我的某些不足之处作些不适当的指指点点。幽默的人不像安置在炸药上的导火索。他们是让人感到安全和容易相处的同们。但是一个机智者的谈吐,却尖刻像一根赶驴棒。它刺戳我的时候,我可能会跑得快些,但这种刺戳的背后,却是一种令人十分不快的劝诱。
机智是一种精瘦而无趣的动物,长着一个好询问而又嗅觉灵敏的鼻子,而幽默却有一双和善的眼睛和一副光滑可爱的腰身。在必要的时候,机智会运用恶意而赢得一分——就像一只猫,出其不意地猛扑它的目标——而幽默感却将平静留在安乐椅中。机智爱用独唱来表现自己,幽默却能最好地融于合唱之中,机智之锐利如闪电之一击,幽默之漫射如阳光之普照照。机智追逐时尚,研究措词的精妙与缺乏远见的判断,而幽默所涉及的是朴实平常而不配的事物。机智所着的是丝织的外衣,华而不实,幽默所着的是手纺的粗呢,能承受罡风的侵袭。机智所设的是陷阱,而幽默却吹着口哨悠闲地行走,从无害人之心。机智是餐桌旁精明强干的陪客,而幽默感却在患难中更见其真情。机智走了嘴,就像餐桌上搅拌坏了的色拉,酸溜溜的,会让人难堪,但幽默即使不在餐桌旁也能愉快自如地侃侃而谈。幽默听了别人的俏皮话会发出会心的笑声,有时还会捧腹大笑,而机智则全神贯注于寻求一个真实的答案。但是我们的生活在一个实实在在的世界里,我们的长统靴会染上污泥,我们在暮色中显得疲惫不堪——这是一个在近几年的战争中饱受创伤和令从悲哀的世界;由此我想到了我所认识和了解的人,正是那些名副其实富有幽默感的人,而不是那些机智聪明的人,给予了我们更为有益的同伴之谊。
真正的幽默是人类最本质的特点——或者说,是神圣的,更确切地说——有了这种特点,乐趣才会自然而然地产生。至于书本和书本中有关机智或幽默的部分,似乎机智被人淡忘,而幽默将永存。幽默服用的是常备的五倍子。但是还有比另一代人的机智更让人抑郁的事吗?本来,这种机智就和早已过时的形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卖弄机智成了一种风气——就像流行的服装样式一样。这种机智大多来自某些早已被人遗忘的闲言碎语,实为拾人牙慧。在玩弄词藻的过程中,妙语双关的源泉枯竭了。这如同在一个小圈子里局部流行的俏皮话,对一个局外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锡特尼。史密斯是他那个时代中最杰出的才子,但现在我们再来读他的作品,却味同嚼蜡。《黑森林》杂志的首刊可谓是机智勇敢的一期吧,但对我们来说,它的文章早已陈腐不堪。可能现在没有人会对托马期。胡德的妙语发出会心的微笑吧?昔日的机智今何在?然而,福斯塔夫、兰姆和菲尔丁的幽默却总与我们同在,并且不时地提醒我们,幽默、真正的幽默,必须建立在人性的基础上,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
(查尔斯·斯·布鲁克斯,1878-1934,美国散文家。本文译者毛卓亮,摘自《我有一个梦想》,钱满素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