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漫记:凤凰遗思


张家界游览过金鞭溪后,我们全车人分两路,小部分人不打算去凤凰的,便在张家界市区搭顺路车回了长沙,余下的则继续随导游去凤凰。

从张家界到凤凰行车约四小时,沿路上景色渐次变化着。张家界算得上是深山区,山势的起伏虽说不能和云贵高原或者川陕之间的秦岭相比,但山峰的起落至少有数百米。随着离凤凰城愈来愈近,山势渐变为起伏平缓的深丘,河汊也增多了,时不时,河边会出现一个山区村寨,那个时候我总会贴近车窗,期望会瞧见沈从文先生笔下的吊脚楼,但一路直到旅游中巴开到凤凰城内当晚入住的旅店,吊脚楼的影子也没瞄到一个。看来是我们不够虔诚了,假如我们像八十年前沈先生在《湘行散记》中描写的那样,雇一艘乌蓬船走水路沿河去凤凰,不仅见到了吊脚楼,而且因为水路要走好几天,吊脚楼客栈也许早就住烦了罢。





次日一早我们离开位于新城区的旅店,转过一个十字街口后再往前走百十米,即到了凤凰旧城的东门,虹桥风雨楼。凤凰的虹桥风雨楼可以说得上是中国最著名的跨河廊桥了,其名来自于虹桥下游的回水龙潭。每当夏季雷雨之后,龙潭时常会升起一道彩虹横跨于沱江的两岸,因此,当六百年前明洪武初年建成风雨楼时,当地人自然而然地称其为虹桥了。虹桥风雨楼是两墩三拱红沙石拱桥,桥上盖有两层廊坊,第一层中间是丈余宽的人行长廊,两侧各建有十二间大小相等的木房,开设着土特南杂及旅游纪念品商店,第二层是民俗文化展览,凤凰出生的画家黄永玉在那开有一个工作室,但据说他不是常回那儿去。

近百年前当已故的沈从文先生还是一个小孩时,他常去桥上的一家名叫滕回生堂的草药铺玩。沈先生年幼时体弱多病,父亲请来人算命,算命先生说想要保得平安,小沈从文得过寄给一个走南闯北吃四方饭的江湖朗中。沈先生的父亲有一个好朋友在风雨楼上开草药铺,平时喜爱耍拳弄棒,走南闯北结交朋友,沈父和这位草药先生商量后,择个好日子把沈先生过寄给了他。沈先生寄父的铺子窗口临河,朝向下游的回龙潭,他每次去铺子玩时,常常伏在窗口上观看着河上往来的船只,河上有大船和小船,还有米船、柴船以及甘蔗船上水下行,繁忙极了。待一九三四年他从北平返乡重回风雨楼时,见店还在桥上,寄父的老大开着,但生意差多了。从寄父大儿子口中,得知幼时万分敬佩的寄父五年前就过世了,得知此事时沈先生很伤叹不已。

离开虹桥风雨楼后,我们接着参观了位于旧城的沈从文故居及熊希龄故居,然后去旧城城墙一条街游览。这条街过去是一段老城墙,文革时拆除城墙修建了民居,前几年旅游开发时又拆掉了民居回建成城墙,时下开有不少特色商店,出售当地诸如凤凰姜糖及银质工艺品之类的土特产品。在一家门外墙上挂着一只巨型草鞋作招牌的银器店里,我买了一只铭刻着两朵牡丹花的银质手镯,回四川老家时送给母亲。出店门时看见左边不远的街上,同行的三个山西老哥围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正在买着什么,我慢步过去,看见地上放着女孩的背篓,里面装着十来斤从河里捞起来晒干了的虾米子。三位山西老哥正围着女孩你一句我一句讨还着价格,但就是没有买的意思,到后来那女孩有些生气了,有着几颗雀斑的白净小脸上浮起了红晕。她对三人说不想买就不买嘛,问来问去罗里罗嗦,说罢,背起背篓过城墙西街那边去了,三位山西老哥和我转身朝相反方向,往虹桥那边回走一边继续逛着商店。走过几家店铺后我突地意识到,刚才那卖虾米的女孩,白晰的小脸上一双柳眉细眼,苗家小背篓下一段纤秀腰肢,她不正是沈先生文中多次描绘过的湘西苗家女孩么?我忙回头去城墙老街,希望遇上她留一个影,但到了城墙老街没看见她,再过去的西街上也没见到她的身影。







心里有些失落我顺着来路回虹桥风雨楼。快到虹桥时一眼看见,桥前的虹桥中街下有一条老旧的石拱行人过道,视线穿过石拱过道,看到对面几间老房子的木板门面,比之前逛过的城墙老街更地道。那边究竟是啥所在呢,满心疑惑我穿过石拱过道到了对面,发现那儿才是货真价实的凤凰老街,街的尽头就是有名的回龙阁,而那些导游带着看了大半天的老街,都是些近几年旅游开发时才重新拆迁整修出来的,那些大户商家可能都是导游的关系户吧。

老街街面不宽,五六步就能从街左边跨到右边街沿,上百年前铺设的青石板街面,经过无数次的人踩马踏之后棱角早磨没了,呈现出了老石板路特有的流滑。街两边房子灰褐色的木板门面,早晨开店时卸下来,两三扇门板拼在一起就做成了售货的小摊。老街上有几家房子已改作了家庭客栈,古香古色的招牌好似在邀请着路人,来这吧,感受真资格的老街风情!路过街右边一间小饭馆时,我瞄到旁边有一条水巷,水巷尽头露出一线水面,茵绿茵绿的映着天光。我转身进了水巷,顺着湿滑的石阶下到小巷尽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宽阔碧绿的水面,原来到了著名的沱江回水龙潭。左右环顾全都是吊脚楼,住足之处正位于小饭馆的吊脚楼下面,顶上二楼屋檐下还挂着好些风干着的腊肉,遇到前面饭馆里有客人点了一味湖南腊肉时,掌勺师傅去到后面吊脚楼取下一块,洗净后加入风吹罗卜时令青菜,很快,一款别有风味的凤凰家乡菜便炒出来了。

有时事情不是可以思议。一路行来念念不忘的吊脚楼,前一天从张家界到凤凰几百里路程都无缘得见,没想到一时里误打误撞,居然来到了凤凰城最著名的沙湾吊脚楼群之间。近距离贴近吊脚楼,看见上面整个楼面横七竖八由两掌合抱粗的木头立柱支撑着,着实有些担心,如若其中一根木柱朽坏了,或是河里发大水冲走了几根立柱,整座楼不就会坍塌下来了吗?之后又一转念,吊脚楼在沱江边上业已存在无数个年头了,凤凰人世世代代在吊脚楼居住,他们必定早已摸索出抗十年大水百年大水的奇妙结构来,我的担心该属于杞人之忧了。

回龙潭沿河人家在河边吊脚楼下砌着三、四级台阶,打开后门就可以到河边洗刷。台阶旁还可以停靠船只,卸下老街住户所需要的生活必需品,因为即使是现在,老街仍不通行机动车辆。在凤凰不通公路的过去,老街以至凤凰城内的人若要出远门,得在沱江河边搭乌蓬船顺江漂流而下,入沅水过常德再进洞庭湖,从那里沿湘江南下可去长沙,或入长江东去上武汉。无论走那条水路,沿途都得停留上十个市镇码头,入住于客栈或吊脚楼,一路上白日旅途艰辛,晚上长夜难眠,于是乎客人水手和吊脚楼里女人们之间,免不了会生出些情缘,于是乎,才有了野性而又缠绵的湘西文学来。















我站在河边台阶上欣赏着眼前的景色,河上游是虹桥风雨楼横跨沱江两岸,透过窗口隐约可见风雨楼上商店内摆放的货品,下游河对岸矗立着七层高的六角万名塔。这座塔本来是三层木结构,文革破‘四旧’时拆毁了,八十年代黄永玉和当地人募捐重建时改成了砖石结构,万名塔背后是一座近百米高的北山。看到万名塔及后面的北山时,我隐约感觉到从河边某一个位子看过去,两者会呈现出一种奇妙的组合。我沿着河边台阶向下游移动,快到回龙潭转角处时,我再次望向万名塔及背后的北山,发现从这一个位置看过去,北山像一把拉满了的弓,山下的沱江如一根绷直了的丝弦,而对岸的万名塔则是搭在巨弓上的羽箭,随时准备着奔向茫茫的苍穹。

我举着相机正拍摄着对岸的绝妙组合,身后左侧忽地传来了船桨的划水声,我循声回望,只见一叶扁舟载着五、六个游人穿过虹桥桥洞,正向我所在前方的河面划来,扁舟和后面的虹桥风雨楼正好组成一幅绝佳的构图,我忙转过身端起相机准备抓拍这一难得的画面。或许是转身的动作过于突然,引得船上笑声一片,其中坐在船头左舷的一位红衣女孩,笑容特别灿烂,一似三月里绽放的一朵白玉兰。其实那女孩之前在古城墙旅游区遇见过,她身材高挑,面容娇好,柳眉下面一对始终含笑的双眼,头上还戴着一个松枝编制的头圈,但那天穿着有些特别。当时已是三月下旬,凤凰属山区气温虽然稍低,一般人穿两层衣服足够了,但那天她仍身穿一件大红色羽绒服,看起来不是从北方就是从海外回来的。古城墙旅游区那天游人不少,她在人群中仍然十分亮眼,她一人独自在街上漫游着,看起来倒是很享受那种状态,我当时一个念头在想,如此靓丽的女孩,为何会“侠女独行”呢?











湘西行的最后一站是参观凤凰城外十几里路的一个苗家老寨。车到苗寨入口,看见先到的几辆大巴上的人在入口外围成半园,正和入口正面站着的一排苗家中年妇女对着歌,轮到我们时,领头的苗家妇女问我们来自何方,前排一个小伙说来自山西,她听后对我们说,苗寨参观免费但得先对歌,对歌赢了才能进寨,说完,她领头唱起了一首苗族民歌,歌罢,苗家妇女们齐声要求小伙来一首山西民歌。小伙一听,慌忙溜到后排去了,领头的苗家妇女转而向旁边的中年壮士邀歌,这一次没让她失望,壮士没有推辞,稍加思索后,便开口唱起了那首人所熟知的歌曲‘人说山西好风光’。几句唱过,妇女们一齐拍手叫好同时闪开了入口,让我们进了山寨。

进寨后走过一段坡路到了几间老房子前面,老房子木板为墙青瓦为顶,看来有些年头了,原本木黄的墙板在岁月中吹打成了灰里夹着白色。进屋前导游告诫大家,万万不能踏着门坎,那是苗家的大忌讳。进屋后几间屋子一看,室内的摆设及生活用具和过去四川的农家相似,都是柴灶烧饭,菜油灯照明,旁边的偏房里还摆着一个黄泥制作晒干而成的碾子,用以谷子脱壳。七零年老家镇上没通电前,也是这样用土碾脱谷壳,不同的是,单户农家是人力推,而上千人的镇上需求大,碾子用的是黄牛拉。尽管很费事,土碾脱的大米破碎少,米粒看起来完整漂亮多了。





苗家老宅参观完后继续上坡,坡顶是民俗文化表演。表演场地是坡顶一个木栅栏围成的院子,院子看起来过去是寨子的粮仓,粮仓前盖着房顶可以遮雨的地方转作了舞台,以前晒粮食的晒坝上安放了十几排长条凳作为观众座位,我们到时表演已经开始,便到后面找到座位坐下。节目结束后,舞台左侧出来一个女孩报节目,说下来一个节目是‘竹竿舞’。苗族竹竿舞是八对男女青年参加,男子短衣装束,女子则身著苗族特有的大摆裙。表演时地上先放两根大楠竹,四对男女青年各抬着一对细长的竹竿放在大楠竹上, 随着苗族大堂鼓的节拍而开闭着竹竿,另一组四对男女则在四对竹竿之间跳跃舞动着。

节目开始后,四对苗家青年随着苗族大堂鼓的擂动,握着竹竿端头快速开闭着竹竿,碰击出清脆的节奏声,青年们一边碰击竹竿一边欢呼着,气氛很是热烈。与此同时另几位男女青年跳跃着,依次进入四对竹竿之间,他们跳跃着,舞动着,丝毫不担心快速开闭的竹竿会夹着他们的双脚。开始时,四对青年依次进入竹竿之间,从第一付竹竿跳跃到第四付,后来到高潮时,四付竹竿之间各有一人同时在跳跃着,最后男女穿花时,女孩从舞台方向男孩从观众方向,交叉进入快速开闭的竹竿之间。姑娘起舞着,像蝴蝶在翩飞,小伙跳跃着,如山羊般矫健,一时间里花儿与少年,如白云之于蓝天。

接下来的节目是苗族大鼓舞。舞台上立着三面半人高的大鼓,表演的是三个苗家女孩,身穿天兰色苗族传统上衣配着百褶裙,上衣领口和长裙裙边,印着黄红白三色相间富于苗族特色的图案条纹。三人出场后各自去到一面大鼓前,面向大鼓背对着观众,右手轻盈地扬起小鼓槌,左腿微微后踮摆出一个预备姿势,等待起舞的乐曲声响起,一时,刚才喧闹的院坝沉静了下来。不一时舞台两侧的扩音器响起了一首苗族舞曲,三个女孩随着音乐,开始表演着苗族大鼓舞。

鼓舞开始后不久,观众的目光逐渐聚焦向舞台左边那个鼓舞表演的女孩,让我有一种感觉,整个院坝的重心似乎正在向左方倾斜。这个女孩五官精致,腰肢纤柔,一绺齐整的刘海覆盖着精巧的前额,随着她的起舞,前额上的刘海随之而上下跃动着。静时她天真烂漫,十足的小镇女孩,但舞动起来时又像年轻的杨丽萍,在院坝上尽情地表演;她亦鼓亦舞,时而面向大鼓迎击着鼓面,而时面向观众侧击着鼓圈;她手臂轻舒,一似凤凰展翅,长裙飞旋,又如孔雀开屏。她,是花海上翩飞的蝴蝶,她,是草甸上跳跃的小鹿,她,更是一段青春的波纹,伴随着鼓乐从头颈荡漾到腰肢,再从腰肢荡漾到秀腿,然后又从秀腿回荡到俏肩。青春的波纹呀,在湘西的大地上荡漾着,荡漾着,荡漾着...





 

五湖以北 发表评论于
回复 'jj191' 的评论 : 建议自已去,不跟团,住古城里临河的客店
jj191 发表评论于
读过沈从文的《边城》,再看到这些照片,对湘西风情的向往更深了。此生一定去湘西走一趟。
五湖以北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颐和园' 的评论 : 谢谢美言。阴郁中有热情,是凤凰留给我的印象,我只是把那种感觉贴出来了。
颐和园 发表评论于
喜欢LZ的摄影,在黑白与彩色之间,别有风味。
五湖以北 发表评论于
回复 'fonsony' 的评论 : 有意思,真是这样。白天是古城,晚上是不夜天
fonsony 发表评论于
导游说.白天凤凰是八十啊婆,晚上是十八少女。
五湖以北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雑家1' 的评论 : 没见过他的作品。不过这一百年,国内外有几幅正经的呢?
雑家1 发表评论于
本來大家對湘西鳳凰古城的印象很好,但是自從這里出了一個老流氓之後,所有人的印象為之改觀,這個老流氓名叫黃永玉,是個畫畫的,據他的弟弟黃永厚揭發:他當年在香港吃香喝辣,但是任由他在鳳凰城老家的生母貧病而死,他又在他的佔地百畝的"萬荷山荘"的莊園入口處的一左一右雕塑了一根三公尺勃起的男性生殖器和一個兩米高的女性陰門,里面還有潺潺流水,他逢人就恬不知恥依老賣老地介紹說他的這對作品叫做"生命之源",是他畢生參透人生的壓卷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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