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初三那个暑假,杜若谦对我真好,比日理万机的沈凌云对我好多了!
他陪我看电影,帮我讲题,带我去游泳,和我去游乐场疯。晚上我俩就坐在地质大院小花园的角落里,听他讲他们学校老楼的鬼故事,那些鬼故事一点都不可怕,最起码没让我吓得发出如他所希望的尖叫声!
杜若谦自己其实也挺忙的,他大部分时间窝在家里看书,要么和沈凌云踢踢球,出去和同学聚会,偶尔去看看杨阿姨,陪我玩的时间屈指可数。
杜若谦忙的时候,我就使劲拽出被暑假作业和小说包围的陈秀丽,和她顶着大太阳出去看电影,逛街,买衣服,买书,吃小吃,每次回到江教授家,都被姥姥数落,“这天也敢出去,看看,挺好看的姑娘都晒成啥样了!”姥姥把芦荟叶子剪下来,切成薄薄的片片,让我和陈秀丽贴在脸上。我俩喝完姥姥熬好的凉凉的绿豆汤,脸上贴着芦荟片,躺在姥姥的硬板床上,在金黄色的夕阳里,聊着心事。
“你杜哥是不是喜欢你?”
“那当然,杜哥比沈凌云可强多了,这个暑假,我见沈凌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出来,他天天早出晚归的,基本就不在家,老妈说,可算给家里省了饭钱了!”
“大哥去哪儿了?刘红梅那?”
“嗯!沈凌云说他俩天天到外面去写生!骗小孩吧!”
“说不准真是的,他俩都学建筑设计,虽说一个在清华一个在省大,可好歹有共同话题!”
“嘁,非要学一样的才行啊!杜哥说那还不如做同事呢!多聊得来!杜哥说她妈妈和李院长在家里从来不说医院的事,他妈妈和李院长都喜欢画画,俩人没事就看看画展,学学画画什么的!”
“沈织云,你张口闭口杜哥,你杜哥倒底有多好!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上次在大姨那吃饭,他除了埋头吃饭,一顿饭就说了两句话,‘真好吃’,‘我吃饱了!’”
“不会吧!杜哥可爱说话了,你还记得吧,我从前不吃牛肉,姥姥一炖牛肉我就在饭桌上闹着不吃。杜哥有一次跟我说牛肉怎么怎么好,尤其对女孩子好,吃了气色好,有力气,说了整整一顿饭。哎,杜哥她妈妈做的牛肉可好吃了,杜哥做的也不错!”
“怪不得你现在吃牛肉了!你杜哥可真是大功臣,姥姥要是知道了,肯定做红烧牛肉犒劳你杜哥!”姥姥做的红烧牛肉在省大宿舍可是赫赫有名,能勾来一群馋虫的。
“那是,杜哥还跟我说牛的胃长什么样,肠子长什么样,一边吃一边说,后来沈凌云受不了了,让杜哥闭嘴,杜哥就小声跟我说,沈凌云还威胁杜哥,以后在我家饭桌上不许说和动物有关的。杜哥答应了,第二天就开始说植物,什么植物长什么样,有什么功效,在哪儿长的,后来我妈听不下去了,让我俩到我屋里说!有意思吧?我怎么就没觉得听不下去啊?”
“你杜哥真够恶心的,要是我妈,非把他轰出去不可!什么肠子肚子的,我光听听就受不了了!你能吃得下去吗?”
“还行,杜哥说在她妈妈和李院长家吃饭的时候,李院长和他聊天,聊到手术什么的,抓起什么说什么,一边说一边吃!”
“哎!妹妹,我问你,你杜哥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那当然啊!还用说!”
“嘁,傻子,我说的是那种意思的喜欢,就是…哎…就是男的喜欢女的!”
我顿住了,15岁的我第一次想到了“爱情”这个字眼,这个在书里都不常出现的名词,它是否出现在了我的生活中?
就像那天晚上杜哥在车棚等我的时候,我叫着他,向他奔过去的瞬间,他眼里如夜空中的星星般闪烁的光芒,和我发自内心的欢喜?
还是在他和我一起看书的时候,我偶尔抬头看到他低头掩饰的什么?
要不就是在游泳池边,我从更衣室出来,他盯着我身上的粉红色游泳衣?而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
还是他故意带着我去大院里最僻静的小花园,故意握着我的手,故意给我讲鬼故事?而我为了在他面前表现得大胆,故意忍住恐惧,就为了看他眼里闪烁的笑意?
陈秀丽还不死心,“那你喜欢你杜哥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整整一年。
一进省一中,我凭着成绩进了一班,一中的尖子班。
班里有几个男同学很看不惯我一介女流霸着年级前三名,和我一阵争斗后败下阵来,反倒来讨好我,给我写可笑而幼稚的纸条,可他们脸上那脏兮兮、油乎乎如春笋般前仆后继的青春痘,总让我想起他干净的脸上挂着的温和的笑意;他们因为长时间伏案而缺乏锻炼的肉滚滚的身材,总提醒我世上还有像他那样挺拔、颀长的身材;他们在我面前拘谨而躲闪的眼神,总让我记起他灿若星辰的眼睛!
看我不入眼的女生就更多了,她们不忿我光洁的额头,那是姥姥让我敷芦荟没有留下痘印,是妈妈小心翼翼我的饮食,让见人就爱的痘痘很少光顾我。她们看我轻松跑完800米,不是围在一边嘀咕我的长腿,就是干脆拦住我,问我和年轻的体育老师为什么聊得那么开心,我根本懒得告诉她们,体育老师到一中工作的第一年教过沈凌云和杜若谦。大多数女生畏惧的数理化是我的长项,女生比较擅长的英语是我的特长,女生最头疼的实验课上,我是老师们的最爱,他们没见过像我这样动手能力超强的女学生。
高一开始的半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开心,我把这些烦恼告诉陈秀丽,陈秀丽躺在床上,脸埋在《约翰.克里斯多夫》里,根本不看我,“妹妹,你霸着年级前三名,个高,腿长,还那么白,最受女生爱戴的体育老师都喜欢你,要说没人恨你,我都不甘心!”我气得一把揪下陈秀丽厚如瓶底的眼镜,扔在床上。
杜若谦在信里说,“你试着和她们说说如何少长痘痘,聊聊你最近在读的汪国真,这应该是小姑娘比较喜欢的话题!”我照着他的话做,慢慢交上了朋友!之后才真正开始了顺风顺水的高中生活!
高一暑假,我见到杜若谦就忍不住紧紧拉着他的手,告诉他我这一年认识了哪些朋友,学校里有什么新的故事,一中的老师们如何夸奖他和沈凌云,我恨不能把这一年里发生的事在一个晚上全告诉他。
他看着我,依旧温和地笑着听我说了一整晚上,没插嘴。我发现他不爱说话了,不论我说什么,就是笑咪咪地看着我,听我说,我忍不住推推他,“杜哥,你说话啊!”
他好像才回过神似的,“小织云,我听你说呢!”
我不满地撅起嘴,“嘁,你心里想什么?当我不知道?”
他有点不好意思,“那你说说我想什么呢?”
我故意咳嗽了一声,“沈织云这小丫头怎么这么烦啊!净说些鸡毛蒜皮的事烦我,是不是?”
他抿着嘴笑,“嗯!没错!”
我笑着使劲把他推出家门,“那你回家吧!我不和你说了!”
他笑着关上门,“早点睡吧!小织云,做个好梦!”
那天晚上我果然做了个好梦,梦见和他一起去北京上大学。
第二天我吃完早饭就下楼找他,想告诉他这个梦。
他右手戴着手套,握着手术刀,左手打开门,“来,小织云,看我切牛肉!”
我跟着他到厨房,厨房的案板上放着一块牛肉。他戴上手套,拿着手术刀小心地沿着骨头缓缓切下,鲜红的肉和黄黄的骨头在他手下迅速分离,切面整齐。
我等他把肉和骨头完全分开后才开口,“杜哥,你昨天说要给我做牛肉面,不会就是这块肉吧?”
他愣了一下,“就是这块啊!”
我呆住了,“可这块肉,这块肉是你用手术刀切的!我不吃!”
他这才明白过来,笑着解释,“傻丫头,这把刀是新的,李伯伯刚送给我的,我就切过几只鸡和这块牛肉,保证没沾过别的!”
我离开案板一步远,“可是,可是…我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你这把刀…啊呀,反正我不吃了!”
他脱下手套,“哦!既然你不吃,我就不做牛肉面了!”他听我气哼哼地哼了一声,继续说,“我正在练骨肉分离,过两天练好了,给你切一次鸡肉试试,你要是吃出一根骨头,我…”
“你怎么样?”
“我把剩下的鸡肉全吃了!”
“你想得美!”
他一边说一边用菜刀快速地把牛肉切成小块,放进锅里。
我不喜欢厨房的油烟味,就到他的房间看书。他的书桌上堆得满满的,我没兴趣看那些恶心的图谱,就到他的床头柜上翻出了一本金庸的《倚天屠龙记》,靠在枕头上看,没看几页,就抱着书迷糊着了。
“小猪,小猪,醒醒了!口水都流到书上了!”他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坐在床边,正拍我的脸。我最不喜欢睡觉时候被人叫醒,一边坐起来一边嘟哝,“杜哥,谁让你叫醒我的?今天你不许去我家吃饭,明天也不许去!”
他好脾气地哄我,“好好好,我不去。牛肉面做好了,你吃不吃?”
经他一说,我还真觉得饿了,顿时来了精神,“我吃,我吃!”穿上鞋,直奔厨房。
厨房的餐台上放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一碗汤多点,一碗汤少点。我端起汤多的那碗,喝了一口。
盛夏七月天,刚出锅的牛肉汤把我的嘴烫了,火辣辣的疼,我放下碗,捂住嘴,眼泪立刻流了出来。
身后的他看我放下碗,“怎么,不好吃?”上前端起另一碗,轻轻吹了吹,浅浅地抿了一口,“和平时味道一样啊!”说完,看我。
我捂住嘴流眼泪的样子一定吓坏了他,他抓住我的手,“小织云,你怎么了?”
我依旧捂着嘴,眼泪流的更欢快了!我能告诉他我是嘴馋烫着了吗?
他拉下我的手,“让我看看怎么了!”
我放下手,撅起嘴,“疼!”
他低头凑近我,冲我撅起的嘴,轻轻吹了口气,“好点了吗?”
我摇摇头,“疼!”
他更凑近,又轻轻地吹了口气,我这才在疼痛中意识到他的嘴唇几乎贴上了我的嘴唇。
我们两人从没有过这么近的接触,我心开始慌了,想摇头说不疼了,他的嘴缓缓地落在我正张开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