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杂记之，穹顶之下霾伏重重。

当海南航空的波音787降落在波士顿，一个多月的回国之旅终于画上了句号。新英格兰的盛夏，满眼是郁郁葱葱的森林。空气带着树叶的清香充满双肺。乳白的晨雾在草地上荡漾，又被阳光勾勒出美丽的线条。开车送孩子去夏令营，树荫在平整的黑色路面上投下清凉，双黄线蜿蜒伸展，来往车辆安分守己各行其道。孩子说，美国的路真好，中国的道路又脏又乱。

但是他无法感知的是雾霾。他还不知道突然出现在空气中的各种气味对人意味着什么。回到中国不久他就说喉咙痛，然后就是干咳。甚至每天晚上要靠止咳糖浆才能入睡。接着就是食欲下降，每天靠一碗米线，几个包子打发肚子。在他的记忆里，云南的好东西只有他每天的早餐米线。为了提高他的自由泳，给他找到云南体育学校的游泳教练。总共10次训练，他的体能表现越来越差。最后一次居然说头痛肚子痛不得不中断。从北京飞回美国一直在呕吐昏睡。我几乎是全程站着，把座位让给他睡觉。这不是感染，不是中毒，也可以排除其他慢性顽症的急性发作，医学上除了环境因素的急性损害没有其他合理解释。

柴静说雾霾的60%来自化石燃料。其余的来自烹饪的油烟，建筑工地扬尘，生活垃圾。这次可是每一道滋味都领教了。不知道是我变的更加敏感，还是这些污染源确实在变得壮大。有一点很清楚，以前回昆明过一个暑假皮肤就会晒黑很多，但这次基本没有晒黑。在昆明城里，一个多月没有几天能看见西山。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也多出很多用各种口罩把脸蒙住的人。

一个明显的变化是中国生产的各国品牌私家车挤满了所有能够利用的空地。在居民小区里行走，经常要侧过身子让汽车驶过。昆明的公交车看上去都很新，但是在启动离开站台的时候都会把一阵黑烟直接喷到等车的人们脸上。我多少次举心动念要拍下照片去举报。但看看周围人们一副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还是放弃了。最恶劣的是建筑工地的渣土车。他们都在夜幕中活动。每一辆车过，不仅仅撒下灰土，还有烟雾在路灯下久久盘旋。记得我小时候，汽车还很少，我妈说她闻到汽车的味道就想吐。而我却认为汽车的味道有点香。现在我妈已经完全适应了到处是尾气的生活。而我却变朝了另一个方向。

中国是一个吃的国度。每一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都弥漫着从各种餐馆冒出来的气味。我们家居住的小区有一个教钢琴的地方，招牌上说老师是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想让孩子去练练琴，免得手生。问了一下一小时只要10块钱。正要商量什么时间合适的问题，说着话就有一股肉味扑了进来。转身一看，门口就是一家猪脚米线店。以我多少年的素食的功底，凭气味就感觉出在肉香之中夹杂着腐败的味道。无法想象在这种地方人怎么会有好心情弹钢琴。

如果仅仅是餐馆的气味也就罢了，人到饿的时候什么都是香的。问题是当这种味道与垃圾的腐臭混在一起的时候，不论是素食者还是肉食者都会大倒胃口。居民小区到处都有敞开的垃圾桶。不时有运垃圾的机动三轮车呼啸而过。满车的垃圾毫无遮盖，把腐臭带到每一个角落。而且它不运垃圾的时候还不肯闲着，经常冒着臭气还拉着破旧家具满街跑。在这种地方人的胃口会变得非常强悍。

云南人对空气污染特别不在乎。毕竟昆明的空气质量在中国还是排名靠前的。云南地域广阔植被丰富。似乎还有很大耐受空气污染的潜力。街头到处都是一边走路一边吞云吐雾的瘾君子。如果两个男子走在一起，多半是人手一支烟。甚至经常可以看到老人一边陪着孙子一边喷着烟。回国的时候新闻里说从六一开始公共场所全面禁烟，而云南省的首府依然对吸烟者全面开放。居然在拥挤闷热雾气缭绕的的游泳池更衣间，都有人烟不离手。云南盛产烟草，热爱吸烟难道也是对家乡的一种热爱吗？当年的英国人怎么就知道鸦片自己不要抽都卖给中国人呢？为什么不把烟都卖给日本人。说不定雾霾可以对抗核辐射。

雾霾和尼古丁还不是污染的全部。如果一个叼着香烟的中老年男子迎面走来，几声咳嗽之后很可能就把一口浓痰吐吐在你的面前。仔细看看用白色水泥铺就的路面，黑色的痰迹象满地的开花弹一样数不胜数。甚至连日的暴雨都无法使之褪色。想想有多少病毒，细菌孢子会从那些开花弹中升腾起来，直径远远小于2.5微米。巧好看到报纸上说，市政府下定决心解决随地吐痰的问题。抓到一次罚款200元。估计这项规定在人员密集的车站商城有人去执行。只是不知道诺大一个城市，无数的居民小区，要有多少执法者才管得过来。

长期在雾霾中生活的中国人已经把雾霾变成了一种文化。从生理上，精神上根本不在乎雾霾的存在。人们在制造着雾霾，呼吸着雾霾，也在享受着雾霾。不信可以看看餐馆里相互递烟的人们。那里的PM2.5指数已经远远超过300。沉闷污浊的空气似乎给人们带来一种喜庆祥和的氛围。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们才可以毫无知觉地安然享受用地沟油煎炒的冷冻过几十年的僵尸肉。

真正可怕的雾霾并不是漂浮在空气中而是沉淀在人们的心里。自私、贪欲、对社会的不负责任对他人的漠不关心才是雾霾的真正起源。它们不仅能制造出PM2.5，也能制造出贪赃枉法的将军，招摇撞骗的专家，毒杀孩子的奶粉和吞噬活人的电梯。北京刚刚成功得到2022年冬季奥运会的主办权。中国政府说有能力在冬奥会期间把北京地区的PM2.5降低45%。有了APEC蓝的经验，要达到这个目标其实不难。无非是把一大批工厂关掉，再限制50%的汽车上路。因此损失的国民生产总产值不过是百分之一到千分之一。查抄几个假公仆假大师假和尚的家产这笔钱就出来了。

但是要在整个中国人口稠密的地区解决雾霾问题显然没有这么简单。以牺牲环境换取利益是最大多数人民的自主选择。环境保护无法可依，有法不依的情况相当普遍。治理雾霾的关键在于控制废物的产生和排放。研究如何有效使用能源，使用清洁能源固然重要，但是排放废物的是人不是物。在中国这样一个人口众多、主体人群文明素质低下、环境意识缺乏的国家，每一个人、每一辆车、每一家餐馆都会变成雾霾制造机器。唯有动用司法手段严打重罚才能得到遏制。国家应该设立环境特别法，规定随地吐痰，到处吸烟，乱排油污，锅炉汽车超标排放都以破坏环境罪判刑，吊销户口没收家产发配戈壁终身种树。

 

昆明长水机场，六月中旬某日下午15点30分。晴天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