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畔之一：我的岳父岳母（下）
苴林大村另一角：
人民公社这根钢铁锁链捆在农民身上２３年，造成广大农村经济极度凋零的境地。但当局仍顽固地维护着它，谁敢稍有微言就是反革命，就要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甚至粉身碎骨。可毛一翘脚，它立刻就生锈腐烂了。终于，安徽凤阳小岗村一张皱巴巴的字据上，１８位不甘饥饿的农民按下了充满悲壮意味的鲜红手印，轻轻一击这巨大锁链就脱落了第一环。
１９８１年春，苴林公社大村三队正式分田单干（还得羞答答地披上一块＂责任制＂的红布）。处理队里资产时，２３年集体经济（在社员２３年饥饿的基础上）的积累可怜得叫人难以相信。生产队最值钱的资产 －－－－－－ 一匹母马作价１００元，拍到深夜也没人举手。最后岳父说，既然没人要，那我就买下它了。回到家，没去开会的岳母吵翻了天：＂你还没买够？那５６万元牛份.......＂
小舅子一家：
不过，岳母这一次毕竟彻底翻了身。＂生产队长太太＂这让她伤透了心的身份被吹进太平洋去了。８０年代初我出国前和老婆回元谋探亲那年，岳母喜兹兹地告诉我们：现在咱家每年打的粮食，比你爹当队长时三年分的还多！＂
岳父惋惜地说：＂退回去二三十年要是有这政策就好咯。＂五十左右岁的他领着两个儿子披星戴月苦干，不到两年就买好了木料准备盖新房。我问他：＂你以前老对我说这一代年轻人懒，现在还懒不懒？＂他说：＂其实那时的人不是懒，是精。现在地分给你了，再种不出粮食谁也不可怜你。＂
信不信由你：分田单干二三十年后，随着生产力的迅速恢复和发展，以及年轻人进城做工带来的农村劳动力短缺，农业合作化的需求再度萌芽。原来主要种植水稻的元谋盆地而今改种蔬菜、水果和其他经济作物，几年前的荒山甚至栽满做家私的红木。批发商开着大货车到田头收购蔬菜水果。举例说：四妹家种了５亩地菠菜，若自家收割要好几天。可收购商约好时刻车到就收，收了就走，还只要刚割下的新鲜菜。这就只能请工，几十个壮劳力忙活几个钟头收割好菜，再搬运到公路边，车来了就装，商人数钱结帐走了（昆明市民晚饭就能吃到这菜）。四妹也接着数钱结帐给干活的。明天她自己也去帮别人家干活。这使我想起台湾的农会，不就是某种形式的农业合作化吗。农会这种自愿和互利组织为什么不能在大陆农村发展呢？请参阅：《印象台湾》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56881/201403/13868.html
我们随小舅子下地干活，这天是搭豆架：
现在几个弟弟妹妹家的生活确是好多了。天天鱼肉菜蔬管够，家家买了手扶拖拉机、摩托车，人人有手机。孩子们长大了进城打工，有几个还读大学。弟妹们担心的是孩子毕业后能不能在城里找到工作，买到房子，娶到媳妇。乡下人没底子没靠山，该发愁的事海了去啦！不过再怎么说也比我的岳父岳母当家那年头强百倍吧。
我们带岳母的三个孙子孙女去元谋土林玩,最大的这男孩几年后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北京大学＂（岳母语，其实只是东北的一所重点大学,小伙子在北京转车时和同伴一起到天安门广场照了张彩色照片寄回家。这张照片让岳母showed off遍了整个苴林村）：
岳母终于盼到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小舅子带她和岳父到昆明旅游了５天，看到了以前电视里才能见到的熊猫。回到苴林她对人吹了不止１０天，尤其是昆明的广场舞，那场面比咱苴林......。年迈的岳父反而有点失落感，他天生就是牛马的命，除了干农活什么都不会。不懂扑克不懂象棋更不懂麻将，不会唱歌不会跳舞更不会花灯，不会家务也不会煮饭。他一生的精力全投进那hopeless的生产队了。面对着在苴林广场舞队伍中出尽风头的老伴，他默默地在角落里等，一蹲就是个把钟头。只有在两人一起回家的路上，不断有人问候：＂赵队长，吃过饭了？＂他的表情才振作一些：＂哎！哎！哎！＂
小舅子说，他们两人在家里还是经常吵架。都为了些什么？谁知道，反正哪天不吵嘴反而不正常，准是真怄气了。
老婆和她四妹在土林：
２００８年的一个上午，岳父的连襟提一瓶酒和一块五花猪肉来访。连襟是几里外的雷丁村人。关于雷丁村，请大家参阅：http://baike.baidu.com/view/1919961.htm 根据百度，它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躲在树荫下的小小村庄”。鸟语花香、松鼠成群，几十棵几百年甚至一千五百年古树围绕全村。还是个长寿村。
雷丁村的一千五百年古树：
岳母见妹夫来串门，高兴至极。下厨为他们炒了回锅肉，油炸花生米。连襟50年代当兵到过四川，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物，和岳父很谈得来。两人边喝边聊，不一会烂醉如泥。突然岳父叫起头痛，又激烈呕吐。岳母觉察不对劲，慌忙让小舅子找了车送他上县医院，诊断是高血压脑溢血，竟就此没再醒过来，没留遗言，享年７６。
当岳母在岳父坟前的哭诉说到岳父＂连一句话也不给我交代就自管走了＂时，小舅子告诉我：＂妈快说完了。＂我猜是应该每次上坟她都说同样的话吧。然后岳母检起地上一块石头往坟上砸过去：＂你这冤家！你这冤家.......＂我真是不明白：到底他们生前之间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啊？
现在他们两位老人家都作古了，安葬在一起。有一点我相信：天堂里没有人民公社，没有生产队长，他们一定是恩恩爱爱，和宝康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本文在【几曾回首】论坛登录后，有很多跟帖。兹全部、一字不易ZT如下：
• 谢谢实况记述 -弓尒- ♂ 给 弓尒 发送悄悄话 弓尒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4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18:40:52
• 向你敬礼！ -华府采菊人- ♂ 给 华府采菊人 发送悄悄话 华府采菊人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0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18:47:08
• 太正确了！ -小百脸- ♂ 给 小百脸 发送悄悄话 小百脸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6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23:06:58
• 抱歉，我跟帖的意思是赞同大江兄－－－爱是相互的，支持和帮助也是相互的。 -小百脸- ♂ 给 小百脸 发送悄悄话 小百脸 的博客首页 (167 bytes) (21 reads) 10/14/2015 postreply 12:18:53
• 实事求是的描写，百嫂娘家情况反映出了农村的变化 -月城- ♂ 给 月城 发送悄悄话 月城 的博客首页 (143 bytes) (47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19:00:56
• "天堂里没有人民公社，没有生产队长，他们一定是恩恩爱爱，和宝康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华峥嵘- ♂ 给 华峥嵘 发送悄悄话 (582 bytes) (68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19:04:07
• 您岳父是个大好人 -hz82000- ♀ 给 hz82000 发送悄悄话 hz82000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2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19:12:21
• +1 此兄 纪实尚可，结论往往谬，， -弓尒- ♂ 给 弓尒 发送悄悄话 弓尒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5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19:25:21
• 你这个结论才是错的 -huiming1234- ♂ 给 huiming1234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4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19:31:38
• 观点不同可以，谬啊正啊就忒霸道！ -黄铜剑- ♂ 给 黄铜剑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3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19:44:57
• 大赞! 这才是真正和广大农民打成一片的知识分子才能写出的文章 -huiming1234- ♂ 给 huiming1234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1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19:30:13
• 你这个冤家。活灵活现的老夫老妻。 -宰相肚- ♀ 给 宰相肚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0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20:20:53
• 谢谢写出农村的真实故事！人不能忘本哈，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当年的话记忆犹新）：）) -Guerrilla- ♂ 给 Guerrilla 发送悄悄话 Guerrilla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1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20:43:04
• 写的真好，谢谢。我在农村呆过，实际情况与你写的大同小异。毛的去世，就是中国农民解放的开始。 -欲千北- ♂ 给 欲千北 发送悄悄话 欲千北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3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20:53:27
• 1. 楼主没说只有一匹母马，说的是最值钱的资产。2. 楼主第一段的结论与他叙述的情况相符。 -欲千北- ♂ 给 欲千北 发送悄悄话 欲千北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1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21:13:23
• 这是云南农村，牲畜主要是牛。马要贵些。你的队(不知在哪里）听来富裕多了，苴林比不上，２００９年村里连四轮拖拉机都没有。 -小百脸- ♂ 给 小百脸 发送悄悄话 小百脸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8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21:27:10
• 马要贵一些，怎么可能只有100元？特别是母马，应该更值钱，除非很老了。 -speedingticket- ♂ 给 speedingticket 发送悄悄话 speedingticket 的博客首页 (358 bytes) (35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21:43:52
• 这反映了那地区贫困。你的家乡大概比较富。我生活过的农村，那时要一家农民拿出20块钱是极为困难的。 -欲千北- ♂ 给 欲千北 发送悄悄话 欲千北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5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22:24:04
• 这匹马买回家后，没到一个月竟生了一匹小马，可见不老。１００元是岳父向我们夫妇要的。苴林不富，１９８０年代末岳父母凭我们每年春节寄 -小百脸- ♂ 给 小百脸 发送悄悄话 小百脸 的博客首页 (263 bytes) (112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22:49:29
• 很朴实，感人。 -itune- ♂ 给 itune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2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21:23:22
• 图文并茂 -天愚- ♂ 给 天愚 发送悄悄话 (0 bytes) (2 reads) 10/13/2015 postreply 23:39:38
• 还是赞一个。但是人民公社合作化，还是人类社会的未来。以前做的僵化，而且这个东西有很多缺陷，和资本主义一样要慢慢改良。 -金笔- ♂ 给 金笔 发送悄悄话 金笔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9 reads) 10/14/2015 postreply 00:27:09
• 晕了。 -华府采菊人- ♂ 给 华府采菊人 发送悄悄话 华府采菊人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4 reads) 10/14/2015 postreply 07:50:15
• 同晕! -在山泉水清- ♀ 给 在山泉水清 发送悄悄话 在山泉水清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2 reads) 10/14/2015 postreply 10:31:42
• 更晕! 这种言论有30年没听说过了 -wsnyy- ♀ 给 wsnyy 发送悄悄话 wsnyy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1 reads) 10/14/2015 postreply 16:23:53
• 说得既有道理又清楚明确 -月城- ♂ 给 月城 发送悄悄话 月城 的博客首页 (157 bytes) (23 reads) 10/14/2015 postreply 10:53:22
• 炼不成钢的小高炉再改良也炼不出钢。 -华府采菊人- ♂ 给 华府采菊人 发送悄悄话 华府采菊人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2 reads) 10/14/2015 postreply 11:44:38
• 自愿合作与强迫入社完全是两码事。世界上这么多国家搞过类似人民公社的事，至今无一成功。 -欲千北- ♂ 给 欲千北 发送悄悄话 欲千北 的博客首页 (0 bytes) (1 reads) 10/15/2015 postreply 10:13: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