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女管家乌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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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国女管家乌塔
 
乡间公路的右侧有一条绿树环绕的甬道,甬道尽头就是别墅的大门了,一进入这条甬道,我就想起了《蝴蝶梦》里的曼陀里。
与曼陀里的铁门不同,这里的门是实木的,原色,厚重,足有两米多高。
开门下车,按了一下门铃。
大门自动地徐徐打开,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站在院子里。
“我可以进去吗?”我问。
“当然,请。”他边说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客厅里空无一人,我将手提箱放在地上,鲜花放在门旁的小圆桌上,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是2010年的最后一天,这个别墅的女主人邀请我来这里和他们一起迎接新年。男主人是英国女王授予爵位的Sir,女主人和我是一见如故的好朋友。接受邀请,是想借此机会和女主人单独聊聊天。


客厅宽敞明亮,落地玻璃窗占了一面墙,客厅左侧通着会客厅和书房,右侧通着厨房。
咚咚咚,一阵挺硬的脚步声从厨房那头传过来,一转头,一位蓝眼睛体态微胖的女士已经站在跟前,她约摸50岁左右,头发有点花白。
“我叫乌塔,是这里的管家,欢迎你来这里。”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喘口气,向我伸过手来。
“很高兴认识你。” 我起身和她握手。
“他们出去散步了,时间不会太久,现在让我带你去客房。”她说。
我有些迟疑,觉得还没见主人的面就去客房似乎不太礼貌。
“我可以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吗?”我说。
“你可以先去客房,然后再回到这里等他们。”她坚持,口吻不容置疑。
我说好吧。话一出口,她嗖地一下把箱子提在手里了。
“让我自己拿吧。”我说。
“这是我的工作。”语气里强调了“我的”,我不敢跟她争了,老老实实地在她身后,穿过厨房朝院子走去。
客房里有两张床,她将箱子平放在一张床上,然后带我去卫生间,“这是浴巾,这是手巾,这是面巾-----噢,这是地巾。”她弯腰将地巾铺在淋浴间门口。
“钥匙放在我这里。”她扬了一下手中的钥匙,转身走了。
我换了衣服,穿过草坪去对面的厨房,她正在准备开水。
“你想喝点什么?”她客客气气地问。
“请来点茶吧。”我回答。
“好的。”她说。
“可以再来一点饼干吗?我有点饿。”我补充道。
“好的。”她答。
     我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在哪里就坐,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说:“我会在客厅里为你服务。”
我很没面子地被撵回客厅,说不出为什么,这个管家叫我感觉不自在。 
不一会儿,她端着一个木盘走进客厅,盘中有一把白色小茶壶,一个茶杯,一小碟饼干,饼干有两种,错落有致地摆在碟子里。她将木盘轻轻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茶可能有点浓,是中国茶,我掌握不好。”她说。
我说:“没关系,谢谢。”
吃完茶点,女主人也回来了,我们在客厅里聊天,乌塔进来问了一句,就再也没露面。
到了吃饭时间,桌子上已经铺好了餐垫,盘子,刀叉和酒杯锃明瓦亮,摆放的井然有序。见爵士先生正襟危坐的样子,我也只好坐得直一些,这令我的肩膀发酸,心想我得坚持住,离开餐桌之前不可以叫我的背塌下来。英国人吃饭的讲究太多,入乡随俗是起码的礼貌。
乌塔身着白色围裙,白色手套,将小盘子轻轻放在大盘子上面。英国人的习惯,盘子一定是烤过的,我摸了摸盘子边,果然是热的。
我注意到乌塔上菜的顺序,先客人,再女主人,最后是男主人。


女主人告诉我,乌塔对这份工作很满意,她很开心,拿到第一个月的薪水,她花150英镑买了一张古董圆桌,作为送给自己的礼物。
给自己买一张桌子?我知道附近有几家经营旧家俱的古董商店,住在这里的多是富人,他们对那些老掉牙的旧家具情有独衷。乌塔为什么不给自己买衣服买化妆品,却要买一张桌子?住在这里并不缺桌子啊。
乌塔只在吃饭的时候出现,平时就呆在厨房里。厨房有大半个客厅那么大,有长条餐桌旁边还有小餐桌,窗户外面是草坪。
晚上我回客房的时候,窗帘已经拉好,窗台上多了一瓶鲜花。


第二天吃过午饭,我收拾好箱子准备回去。经过厨房的时候,乌塔拦住我小声说,男女主人正在客厅里商量什么事情。我不便打扰,便在厨房里坐下来。
“我们俩喝点咖啡怎么样?”乌塔问我。
我说好吧。
乌塔将咖啡壶摆在桌上,再划一根火柴点燃红蜡烛,有那么一点点情调便在厨房里缥渺起来。
“现在属于我的休息时间。”乌塔神色慵懒地隔着餐桌在我对面坐下来,与昨天我见到她时判若两人。
我们俩开始轻声细语地聊天,她问我从哪里来,家在哪里,住在什么地方,我也问她同样的问题。
“我无家可归。”她说。
“无家可归”一词从她嘴里轻轻松松地吐出来,锥子似地把我的心戳痛了,我吃惊地望着乌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曾经住在柏林附近的一个小镇上,那里很美也很安静,和这里差不多。后来我的丈夫爱上了别的女人,我就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生活。”
乌塔的语调平缓,脸上既没有委屈也没有怨恨,像是在叙述一个久远的故事,一个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后来孩子们长大离开了,我也离开了家,出来做了十几年管家,走了很多很多地方,在哪里工作就住在哪里。”
“有段时间我在学校里教书,教学生怎样做管家。后来没有那么多的学生,我失业了,再重新做管家。”
“你原先的房子属于你的前夫吗?”我忍不住问了一个不应当问的问题。
“不,那房子有属于我的一半,可是我不想回去住,我的前夫住在那里。”她稍稍沉思了一会儿,“你知道,我不想再回到过去,尽管那里很好。”
我点点头,乌塔说她不想回到过去,我有同感。
“等我挣了钱我要去上学,我想拿一个证书。”乌塔反复说要拿到这个证书,什么证书我没听明白,也没问,我不想打断她的话。
“你呢?你多大了?唉呀对不起,我不应当问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她摆摆手,“真的,你不用回答我。”
我告诉她我的年龄。
“你看上去要年轻五岁。”她端详着我,认真地说。
我心里扑拉拉地飞出了鸽子,“谢谢,我今晚该睡不着觉了。”我笑出了声。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和乌塔之间的距离感正在慢慢地消失。
“我住的那个镇子太小,太偏僻,生意也不好,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碰不到,我经常感到心里很烦,很压抑,我在那里真的是呆够了,我打算明年搬家,随便去哪里,反正我要离开那个地方。”
在萍水相逢的乌塔面前,我把压在心里的烦恼一古脑儿倒了出来。
“好,想搬就搬,到时候我来帮你搬家。我搬过二三十次家了。我说这话可不是出于礼貌,这是个承诺,让我把我的电话给你,你搬家的时候给我一个电话,我来帮你,我有经验,我有开大货车的资格证。”
她顺手拿过一个笔记本,唰唰唰地写着,然后扯下一张纸递给我。
我接过来,见上面写着别墅座机电话,私人手机电话,德国手机电话,电子邮箱地址,管家手机电话。一行一行,一目了然。我这才知道管家有专用手机,真是固陋寡闻。
“请你记住,我不会像英国人那样只是客气一下,”她意味深长地一笑,“我不是出于礼貌,我这是真正的承诺,我是德国人,说话是认真的。”她又强调了一遍。
“我知道。”我说。
我将我的名片递给她,她仔细看了看,放在上衣口袋里。
“昨天第一次到见到你的时候,我感觉你很专业。”我说。
乌塔笑了,说:“是园丁给你开的门,我想我还是在客厅里跟你见面比较好,我见生人会有些紧张。”
“真的吗?昨天刚见到你的时候我也有点紧张,我觉得你很严肃。”
“真的吗?”乌塔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善良的女人都好看。
我告诉她,女主人对她的工作很满意,因为家里收拾得特别干净,家具都是亮的,地板能照出人影。
乌塔注意地听着,然后说道:“是的,我是德国人,我很有责任心。”
正说着,女主人过来喊我出去散步,散步回来鞋底有泥,我就开车离开了,没再进屋跟乌塔道别。
一路上我想着乌塔,想着她说的无家可归,想着她为什么要送给自己一张桌子作为礼物。


按英国人的习惯做法,回家后我给别墅的男女主人和乌塔分别寄去了感谢卡。过了两天,我收到乌塔寄来的卡片,上面写着:
Dear Aili
谢谢你的充满友情的信,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或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请给我电话!你不要因为没有跟我说再见而道歉,我知道你当时在想着别的事情。
你要多保重。
爱你的
乌塔

飘飘欲仙 发表评论于
同行者 发表评论于
喜欢你的每一篇文章,谢谢
颐和园 发表评论于
善良勤劳干净整洁的德国女人的典型。
zhige 发表评论于
场景更像《音乐之声》。
猫姨 发表评论于
好实在
ilovefriday 发表评论于
喜欢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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