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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
刘红梅坐上了从西雅图直飞北京的飞机,飞行时间十个小时。
刘秀梅也坐上了从东京直飞北京的飞机,飞行时间两个小时。
她们姐妹上飞机的时候,沈凌云分别告诉她们,刘叔叔已经从急诊抢救室出来了。
我眼看着沈凌云放下电话,狠狠地抽了他自己一个耳光!
中午十一点。
我给老妈打电话,说,妈,我和我哥出门办点事,今天可能不回家了。
沈凌云接过电话,说,妈,我带小云看个工地,今天要是晚了,就不回去了。
老妈说,让凌云少喝酒。
我说,妈您放心,我哥喝酒我开车。
我从沈凌云手里接过电话,“哥,咱们只是做了件正确的错事!”
中午十二点。
刘秀梅的飞机到北京了,转下午两点的飞机飞省城。
沈凌云要去机场接刘秀梅,他说沈凌云去机场可以,但是不能开车。
我给小诚打电话,让小诚陪沈凌云去机场。
他让我到他办公室休息一会。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上几乎占满整个屏幕的蓝色太平洋,“刘红梅现在还没飞出美国呢!”
下午一点。
他要去开会,让我多休息一会,樊老师那里情况稳定了,有娘家人陪着,暂时不需要我露面。
我说,好,等刘秀梅回来了,还要陪着秀梅。
我又看看手机,刘红梅的飞机正以每小时一千公里的时速缓慢地飞向寒冷的北方。
下午两点。
刘秀梅坐上了从北京飞省城的飞机,飞行时间一个小时。
沈凌云和小诚出发去机场接刘秀梅。
陈秀丽给我打电话,说四点之前一定赶到医院。
我说,姐姐,路上堵车,慢慢开!
刘红梅的飞机还在极寒的北方匀速地向着东方平稳飞行。
下午三点。
刘秀梅的飞机降落在省城机场,见到沈凌云,知道了真相。
刘红梅的飞机应该跨过了太平洋,飞到另一块陆地的上空,距离北京还有至少一半的航程,不少于五千公里。
下午四点。
刘秀梅终于到了医院。
刘秀梅比我大一岁,和陈秀丽是省一中的同学,在省大读日语,又到日本留学,最终在那里落地生根了。
刘秀梅是一个人回来的。刘秀梅的两个孩子,大的上小学五年级,小的上二年级,都是离不开人的时候。沈凌云只在电话里说刘叔叔身体不好,没说有多严重。
我和陈秀丽站在医院大门口,眼看着一身白衣的刘秀梅从沈凌云的陆虎车上跳下来,摔在地上,抬起头,嘴角流着血,哭喊着,“爸…妈…”跌跌撞撞地冲过来,膝盖上也有两块血印。
我和陈秀丽跑上前扶住刘秀梅,刘秀梅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看到陈秀丽的脸,搂住我俩嚎啕出声,“秀丽,织云,我爸… 爸…”
我抱住刘秀梅瘦弱的肩膀,潸然泪下!
刘红梅的飞机应该正四平八稳地向南,向着北京方向飞来,距离北京还有四千公里。
下午五点。
刘秀梅见到刘叔叔,几乎晕在太平间里。
我和陈秀丽一直陪着刘秀梅。
刘红梅的飞机应该飞进了中国国境,正在全力向着北京方向飞来!
晚上六点。
我们所有的人聚集在急诊室一间被白布帘隔开的窄小空间,他给坐在治疗床上的刘秀梅处理膝盖上的伤口。
刘秀梅红肿不堪的眼睛看着沈凌云,从有点肿的嘴里吐出几个字,“大哥,谢谢你了!”
沈凌云皱着眉,“秀梅,咱一家人,不说这话,你别怨大哥早晨瞒着你就好!”
刘秀梅依旧吐字不清,“大哥,我都明白,我们全家人都谢谢你!”
刘秀梅又拉住我和陈秀丽的手,“织云,秀丽,也谢谢你们!”
陈秀丽替刘秀梅整理着散乱的头发,“秀梅,大哥都说了,不许说这种见外的话!”
我低头看他细心地替刘秀梅的伤口消毒,上药, “秀梅,伤口别沾水,一个星期就好!”
刘秀梅哽咽着,“杜哥,谢谢你!”
他嗯了一声,“秀梅,你既然叫我哥,就得听话,等一会儿拿冰敷敷脸,再上去陪着樊老师,等红梅回来!”见秀梅点头,又接着说,“樊老师现在血压基本稳定了,还是不能受刺激,所以,刘叔叔这事…等等再说,好吗?来,换身衣服,我陪你一起去看樊老师!”
看着他和刘秀梅走向电梯的背影,我告诉陈秀丽,“姐,刘红梅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北京呢!”
陈秀丽握住我的手,“妹妹,咱们一起等吧!”
晚上七点。
刘秀梅在病房陪着樊老师。
他领着我们去医院的职工食堂吃饭。
我说,我没胃口。
他说,织云,这一整天了,你就喝点粥,身体会垮的!
我说,我根本吃不下。
沈凌云哼了一声,小云,你再说一遍!
我问,哥,这一天你吃东西了吗?
陈秀丽给我拿了碗绿豆汤,来,妹妹,喝碗绿豆汤!
他给沈凌云也拿了碗绿豆汤!
小诚看看所有的哥哥姐姐们,乖乖地拿了碗绿豆汤,坐在旁边慢慢喝!
我喝了口冰凉的绿豆汤,“刘红梅的飞机应该快到北京了!”
晚上八点。
天完全黑下来,飘起了毛毛细雨,在省城的六月天很少见 。
刘红梅的飞机终于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第三航站楼,将转十点钟最后一班飞机飞省城。
晚上九点。
雨越下越大。
刘红梅说,小沈晞也一起回来了!
沈凌云看着我,说,明天告诉老爸老妈,实话。
我说,好,哥,我和你一起说。
晚上十点。
刘红梅坐上了从北京飞往省城的最后一班飞机,飞行时间一个小时。
小诚和沈凌云一起去机场接刘红梅。
我说,小诚,下雨天开车小心。
小诚说,亲姐,你放心!
我望着胡子拉碴,满眼血丝,一日夜间几乎老了五岁的沈凌云,“哥,我们都在这!”
沈凌云看看我,又看看站在我身边的他,面无表情,“放心吧!”
越来越急的大雨里,红色的尾灯很快就被淹没了,我紧紧抓住他的手,“杜若谦,我害怕!”
他轻轻环住我的肩膀,“织云,别怕,我在这!”
夜里十一点。
沈凌云一直没有电话,小诚也没来电话。
刘红梅应该已经知道真相了!
刘红梅是个性格温柔内向的人,和性格外向的刘秀梅相比,格外受到刘叔叔的钟爱,我认识刘红梅没多久就明白了。
刘叔叔也从不掩饰对刘红梅的喜爱,总是说,“红梅像我,以后肯定比我有出息!”
刘红梅自小得到刘叔叔的指点,画画尤其突出,后来虽然没走上专业的路,总归没有放下一直的爱好,刘红梅和刘叔叔的感情非同一般的好!
小沈晞是沈、刘两家的第一个孙辈,从小就被脾气好的刘叔叔宠得,沈凌云从来敢怒不敢言!
他陪着我和陈秀丽坐在医院大门口,听着门外的雨声一阵紧似一阵,救护车凄厉的鸣叫声不时用力划破厚厚的雨幕。
刘红梅现在怎么样了?沈凌云是如何劝说刘红梅的?小沈晞呢?我两手紧紧地交握着,心里就像有一把细细的钻,无声地搅动着某个角落,将那个角落搅得支离破碎!
午夜十二点。
哗哗的雨声遮住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我只看见黑色的陆虎无声地停下,车门打开,沈凌云先跳下车,接住一道黑色的人影,小沈晞越过那人影冲下车来,跑向我,“姑姑!姑姑…”
我紧紧抱住肌肉结实的小沈晞,“好孩子,姑姑在这!”
比我还高的小沈晞抱着我的脖子使劲嚎,正在变声的怪异嗓音里好像含着无数根钢针,随着每一声嚎哭,钢针迸发出来,一根一根地扎满我早已溃破的心。
陈秀丽冲上去和沈凌云一起架住眼神呆滞,已不能行走的刘红梅。
我搂着小沈晞,跟着他,今天第三次来到医院太平间。
太平间正对着门的墙上是一排不锈钢冷柜,冰冷的颜色衬得整个房间阴冷无比。我紧紧搂住小沈晞,“姑姑在这,咱们来看看你姥爷!”
喀塔,哗啦,冷柜的抽屉快速滑出来,露出米黄色的塑料袋,嘶啦一声,塑料袋上的拉链拉开,刘叔叔灰白的脸显露出来!
刘红梅瘫软在地,手脚并用地爬向刘叔叔,“爸爸,爸爸,您为什么不等等我啊?”
刘叔叔眉目依旧。
小沈晞挣开我的手,扑向刘叔叔,“姥爷,我是沈晞,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刘叔叔眉目依旧。
午夜一点。
小沈晞一直抱着我哭,我抚拍着小沈晞的后背,低声劝慰。
刘红梅哭过之后不再有没什么反应,只任沈凌云和陈秀丽架着来到他的办公室,瘫在沙发上。
我搂住小沈晞坐在刘红梅身边。
他和陈秀丽站在门边,看着刘红梅。
沈凌云蹲在地上,拉着刘红梅的手,没开口!
只有窗外的雨哗哗地下着。
渐渐地,小沈晞不哭了。
沈凌云舔舔干裂的嘴唇,“红梅,你说句话,你说句话。”见刘红梅不说话,“红梅,我知道你怨我,你跟我说句话好吗?我求求你了,你要是打我骂我都行,说句话!爸这事全怨我,全怨我…”沈凌云哭出声,低低的哭泣回荡在雨中…
刘红梅毫无预兆地突然从沙发上滑坐在地,跪在沈凌云面前,头怦怦地磕在地上,“凌云,凌云,全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我爸,害了你,害了所有人!”
我更紧地抱住怀里的小沈晞,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