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
作者:韦斯理
第十五章
出场人物:市长候选人柏曲克·梅恩
主题:从商人到政客的轨迹
(上)
我们在皇后大道新家的后院里的蓝花楹树缤纷盛开而后又绚烂凋谢后,1859年圣诞节就像歌中唱到的那样如期而至。圣诞节是孩子们的节日,生活在澳大利亚的他们虽然无法想象一个白雪皑皑的雪夜会有怎样的寒冷,但这丝毫并不妨碍他们对传说中来自冰天雪地的圣诞老人送出的礼包饱含着期待。一顿团圆的圣诞大餐和一个需要尽快结束的黑夜,这是他们对圣诞节的全部守望。
圣诞前夜,柏曲克和我陪着我的母亲还有孩子们围坐在已经准备就绪的大餐桌前,我们等着柏曲克的妹妹安妮结束皇家驿站那边的生意后过来团聚。
就在孩子们叽叽喳喳围绕着餐桌焦急等待着小姨的到来时,突然有仆人过来传话说,门外有客人拜访——是我们的街坊马修太太。一听说是马修太太,我马上起身离开了餐桌,我跟柏曲克交代说,你管管孩子们,我去接待一下就行了。
柏曲克有点狐疑地看着我,点点头,又叮嘱了我一句说道:“他们家里的人呀,是非特别多,你跟她说话的时候小心点。”
我走到门口,看到穿戴精致的马修太太手上捧着一个大大的烘烤托盘。我冲她笑脸相迎道:“马修太太,圣诞快乐啊。”
她也回敬我说:“是啊,圣诞快乐。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句圣诞快乐的。这是我专门为你们家孩子烤的蛋糕,一点点小心意了。”
我有点惊讶,说,马修太太你真是太客气了。
她满脸堆笑地回答道:“哎呦,你跟我还说这种话就生分了。我们家马修和你们家柏曲克是一起从爱尔兰过来的,那也算是患难哥们儿了,我们又是街坊,住得这么近,互相走动一下,这是应该的啊。再说,今天这不是过节嘛?”
我从马修太太手中接过蛋糕,恭维地说道:“我都闻到香味了。”
马修太太就势说:“那你就赶紧拿过去给孩子们吃吧,我也没别的事,这就走了。”
我站在前厅,目送仆人送走马修太太关上门,然后,我把马修太太拿来的蛋糕顺手转交给仆人说,“这一年里你们也辛苦了,这个蛋糕你们就拿去吃了吧,估计味道应该不错。”
仆人既意外又感激地看着我,我笑吟吟地冲她说了句,“圣诞快乐,大家都快乐。”
我空着手笑呵呵地重新回到餐桌旁。
柏曲克问我:“马修他老婆这个时候过来干嘛啊?”
我笑了笑,说道:“还能干嘛,过来说句圣诞快乐啊。”
柏曲克不满地反问道:“我的圣诞快不快乐还需要她说吗?”
我答道:“这是人家的一点姿态嘛······她愿意来巴结你,总比让她老在心里记恨你要好吧?”“一听到马修他们这两口子,我就觉得像吞了个苍蝇似的。”
柏曲克说道。我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拍了拍柏曲克的大腿,然后把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他们的那点小九九,你我都清楚。别在孩子们面前议论这些大人们的是非,你放心,我已经打发她走了······”
正说着,安妮风风火火地进门了,随着她的身后一并涌进来的,就是盛夏里那滚滚而来的热浪。孩子们尖声惊叫道:“安妮小姨来了,我们可以开餐啦! ”
——就这样,自从1849年我和柏曲克结婚以来,每年的圣诞前夜,我们都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宠辱不惊的,迎接着下一个新年的到来,直到最后,只有死亡,能将我们逐一分开。
当孩子们快速地吃完晚餐、快速地洗漱完毕、快速地把自己塞进被窝里之后,我和柏曲克终于回到了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此时,我们像两个辛勤的工匠,把藏在主卧室壁柜里的各种已经打包好的礼物摆放到了客厅里壁炉边的那棵巨大的圣诞树下。自从有了孩子,每一年为孩子们准备圣诞礼物、包裹礼盒、摆放在圣诞树旁,这是柏曲克和我必须亲力亲为的。为人父母,在每年这个特殊的节日里扮演一回孩子们心目中的圣诞老人,我们乐在其中。
当我和柏曲克把礼物都摆好之后,柏曲克突然牵起了我的手,说,过来,闭上眼睛,我要给你看一件东西——我就闭着眼睛被柏曲克牵着来到了我们家的书房。
当他说我可以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书房里的钢琴上方新挂上了一幅巨幅油画。油画的下方,有手书的几个单词——“玛利的蓝花楹”,这幅色彩亮丽的油画活生生就是我们家庭生活的写意:画中有我们家的后院、还有后院里的巨大粗壮的蓝花楹树,和硕大的树干相照应的是落英缤纷铺满大地、铺满整个画面的蓝花楹花瓣。
当我按照柏曲克的请求睁开眼睛时,我想我当时的表情是凝固的——因为我顿时被震撼得手足无措。
在我们已经富有到几乎可以用金钱实现一切物质需要的情况下,柏曲克专门为我准备了这样一份用心的礼物,他让我相信,我在他的生命里,被无比的重视。
当我还在原地发愣时,柏曲克从背后搂住我的腰身,把头架在我的肩膀上。他问我:“这是Santa送给你的圣诞礼物。喜欢吗?”
我不住地点头,然后,扭头迎向他的脸颊,用亲吻作为回应。
“这Santa是你吧?”我问。
“是啊······你是不是没见过像我这么帅的Santa?”
柏曲克很是得意地一边吻着我一边调笑道。
“嗯,是帅······但是,最让我意外的是,我没想到过,Santa会这么爱我。”我回应说。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除了蓝花楹,你就最爱我了。”柏曲克接着说。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那是你记性不好。”
“我记得我说的好像是,除了你,我最爱蓝花楹。”我想起我的原话来,于是纠正着柏曲克。
“哦?记起来了?”柏曲克明知故问道。
“你故意说错了次序。”我嗔怨起他来。
“那是啊,我不这么提醒你一下,你哪会主动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呢?”柏曲克得意地笑了,那种调皮的样子就像个淘气的孩童。
“柏曲克,我发觉,你真是应该去当一个艺术家······”“你有没有发觉,也许我从事任何一种行当我都能做得挺好?”
“又想听我表扬你啦?”
“我可真不是自吹自擂······只是遗憾我读书太少,我这辈子只能从杀猪开始做起。如果我要是能多读点书,我的人生可能会和今天不一样······”柏曲克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但我知道,他说的这些话都是由衷的。
“你站在你今天这样的地位还不知足啊?”我问。
“不是不知足,就是有些遗憾。有些遗憾,任你怎样努力都是无法弥补的······”
“比如说?”我抢过他的话头马上追问道。
“比如······嗯,比如说······我这双手,本来也应该可以写出一手漂亮的花式英文吧,本来也应该可以弹奏出美妙的音乐吧,本来也可以涂抹出好看的油画吧······但是,它最擅长的却是杀猪宰牛,每天都沾满了血腥······”
“我亲爱的先生,您是想忏悔了吗?让我想想啊,一个屠夫如果想为他弑杀的生命来忏悔,那该是多么漫长的一个过程啊······”这一次,轮到我开始嬉皮笑脸起来了。
“有时候我也在想,也许是该找机会忏悔一下吧。”柏曲克说这话时的神情亦庄亦谐的,让我看不出他到底想表达一种什么样的心意。
“今天是圣诞前夜,我刚被你送的圣诞礼物感动得一塌糊涂,你却说起忏悔这么沉重的事情,你要真想忏悔,咱们还是再择个日子吧······”我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得意洋洋地享受在那幅油画带来的幸福感中。
柏曲克点点头,表情虽然看起来有些凝重,但他很快用一个轻轻的吻调整了气氛。
“如果你再重新年轻一次,你会选择什么行当呢?”
我注视着面前的这幅油画,畅想于在柏曲克应该成为一名艺术家的假设中。
“如果······如果我有得选择的话,也许我会选择去当个律师,或者当一名医生吧······我想做一份受人尊敬的差使,不用靠金钱来给自己撑腰,但也能赢来尊敬和尊严······”柏曲克的语气中既有憧憬与向往,又饱含着无奈和心酸。
“好的,我记住了,我们家的一家之主柏曲克·梅恩先生的最大愿望就是来生能当一名律师或者医生······我想,也许我们还来得及帮你实现你的愿望,以后我们要让我们的孩子多读书、受好的教育,让他们去当律师和医生······”
——这是我在1859年的圣诞节许下的一个愿望。
这一天的这一刻,上帝一定听到了我的声音。
“对了,这幅画的名字叫做《玛利的蓝花楹》,但是,我找了半天,都没看见画作里有玛利的身影啊?”
“你怎么这么笨啊?你没看见玛利刚从画里跑出来了、站在我跟前啊?你难道不知道吗?蓝花楹是玛利的,但是,玛利是我的,是柏曲克·梅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