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蓝花楹》第十九章(上)

让生者有着不息的爱,让死者有着不朽的名。记忆比生命更加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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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花楹

作者:韦斯理

第十九章

出场人物:爱尔兰新移民的精神领袖——柯因主教

主题:相逢一笑泯恩仇

(上)

这世界上的事情,盛极必衰似乎是一个总在不断被证实的真理。柏曲克看问题的角度似乎和大家不太一样,他是能够从一件事的衰败中看到自己仿佛正走向另一件事的鼎盛。这也算是他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吧。

当他在立法会议的长老席位被其他人于1862年2月替代后,他一点也没有因此感到沮丧和难过。

他跟我说,也好,不用每个星期都去开会了。

后来,他又自我安慰说,马上又有新一轮的民意选举,就算我不稀罕这个长老的席位,估计那些普通民众的选票也还会把我重新送回去。

——是的,在1859年新成立的昆士兰自治殖民区第一次民选中,1500多个合格选民,一人一票,最年轻的候选人柏曲克获得了274票,在9位最后被当选上的长老中,他比后面五位当选的长老获得的选票总和还要多。

柏曲克想当然地认为他依然享有着三年前的民望和影响力。

遗憾的是,这三年中柏曲克在英国绅士圈中积聚的恶评和他让人眼红的财富,彻底遮蔽了他头顶上的光环,在1862年的第二次立法会议的大选中,他落选了。

落选之后的柏曲克虽然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就被QSN公司的项目转移了注意力,他再次安慰自己说,为了蒸汽机公司能做出创世纪的壮举来,人总是要有些牺牲、有些放弃的;在立法会议里失势,换来的一定就是新公司的飞黄腾达。

新公司的运行并不像柏曲克预料的那样顺利,太庞大的计划,不仅超出了柏曲克的控制能力,也超出了殖民政府的自治范畴。当政府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你想抢在政府前面来完成本该属于他的责任、以期获得本也该属于他的利益和财富,这是非常危险的。相对于柏曲克的孤注一掷,他的合伙人拉夫先生则主张把远期收益的火车项目放在第二位,放在第一位的应该还是基于海运事业的蒸汽机生产。

就这样,拉夫和柏曲克他们两个主要股东在公司走向的原则性问题上产生了强烈的分歧。

拉夫先生有理有据地说:“以澳大利亚四面环海这样一个岛屿的地理环境,轮船始终是这里的主要交通工具。我们应该把更多的精力和金钱投放在造船方面。如果我们能生产出速度更快、承载量更大的蒸汽机轮船,我们就是海洋的主宰了!”

柏曲克对此不以为然。他讽刺拉夫说:“你想做海洋的主宰?那简直就是在做梦!在我们还没出生之前就有海船了,比你懂造船的人多得多,你跟他们比,强在哪里?——你没有任何优势!但是,火车不一样。这是开创性的!如果我们来做,我们就是整个澳大利亚的第一家。”

拉夫先生一句话就噎住了柏曲克,他问道:“我知道你想做第一个把火车开在澳大利亚的人,关键是,谁让你这么去做?谁同意你了?是维多利亚女王、还是澳大利亚总督、或者是立法会议的决议?”

是的,拉夫说到了事情的关键点,这是柏曲克最大的困扰。

一个没得到许可的项目是没法挣到钱的,不仅无法挣钱,连是否能够得以存在于世都需要打个问号。事实上,布里斯班的第一辆火车从罗马大街Roma Street开出驶向银镯霹雳站Indooroopilly,那是1875年6月中旬的事情了,那时候,柏曲克已经过世10年,距离柏曲克最初启动蒸汽机车项目,亦相隔了长达13年的时间。

一个能成就大业的人他一定需要有先于常人的创意和勇气,但他也需要常人一般的健康的身体。否则,如果你熬不过今晚的黑暗,如何能够看到明早的曙光?

迟迟无法获得批准而明确推进的项目,以及与合伙人之间不断的争执,这些都让柏曲克在消耗完前期投资的新鲜劲之后,开始走向狂躁和崩溃的边缘。

这一次,柏曲克没有晕倒、没有深度昏迷,但他变得非常敏感、易怒,连他的孩子们也开始受到牵连和影响了。每天夜晚常规性的歇斯底里,白天里莫名其妙的发飙生气,家里的每个人都在时刻看着柏曲克的脸色来说话做事,但我们还是弄不懂他微笑的瞬间过后会不会就突然地来一阵暴风骤雨。

有一天晚餐的时候,12岁的若思安娜想讨好爸爸,她特意趁着柏曲克还没离开餐桌的时候给他演奏钢琴曲,结果,一曲未了,柏曲克就喝斥女儿说,这么聒噪的声音,难道就是我花那么多钱给你请老师以后你给我的回报?

若思安娜一下子愣住了,坐在钢琴边举起在空中的手指都不知道是不是还该落在琴键上。

10岁的艾萨克见状赶紧拿着自己在学校跑步竞赛中获得的奖牌跑到爸爸跟前,他炫耀着说:“爸爸,你看,我厉不厉害?我跑步得了第一呢!”

本来这是个毋庸置疑的、值得表扬的好消息,结果碰上了柏曲克的坏情绪也没得到好的回馈,他不问青红皂白就批评艾萨克道:“我不想看到你跑步的奖牌,你跑得再快,你赢得过袋鼠、赢得了鸸鹋吗?你不是我们家牧场里的那些畜牲,你是人,所以,请你给我看看你作为一个人的成绩和荣耀!”

那天晚上,孩子们都识相地早早回到自己房间里睡觉去了。柏曲克独自在书房里发呆,直到深夜。

我端着茶水去招呼柏曲克就寝时,他一动不动地靠在那把巨大的扶手椅中,浑身瘫软着就像个羸弱的病人。听到我走过去的声响他也没有任何举动和回应,仿佛就像是书房里一件新增添的家具一样。

我喊了他,他抬眼看了我一下。眼珠的转动和眼皮的翕张,是他身体中唯一有变化的部分。

我走到他身边,放下茶杯,然后扶着他的椅子的扶手慢慢把身体蹲了下去,好让我有一个可以仰视着和他对话的角度。

我说:“柏曲克,我建议你现在去照照镜子。如果你想知道你现在有多难看多虚弱,你照照镜子就好了。如果你想要看看自己最丑陋的样子,你应该马上起身去找一面镜子。你知道吗,在你的愤怒和失望的表情下,有一张扭曲变形的脸和一颗贪婪胆怯的心。柏曲克,没有人会喜欢你的这副样子,你不能把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柏曲克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紧握着靠椅扶手的手。

“你为什么这么难受?是因为你失去了长老的席位吗?那不是你自己愿意放弃的吗?”我问。

他回答我说:“是的,我懂你的意思。这些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我以为这是我自己的放弃,结果却让我感觉到我是被抛弃的。”

“这有什么分别呢?既然想松手的东西,你何必在乎是自己扔掉的,还是被别人给抢走的呢?”

“我是觉得非常的失望,就好像自己突然被人推进了一个深渊里,四面望去,全是黑暗。我感觉自己是再也爬不出来了。”

“怎么可能呢?你看到的黑暗只是因为现在是夜晚。赶快上床睡一觉吧,等你醒来了,你就会发现世界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你身边没有什么深渊,你身边只有我。”

“不光是长老席位的事情,其实蒸汽机公司的麻烦更加困扰着我。总也得不到一个明确的批复,以前那些美好的愿望现在看来都像是些肥皂沫似的。投了六万英镑的项目,几乎把我们全部的身家都砸进去了,现在看起来像个笑话。我像一头四处碰壁的困兽,没有一件事情称心如意。”柏曲克一边说着,一边情不自禁地摇着头。

我站起身,把柏曲克的头抱在了怀里。我安慰他说,“也许是时机还不对吧,我们不妨再等等看。你想,拉夫先生把整个家都从悉尼搬到布里斯班来了,还不是为了和你一起搏一把?美好的事情总不会让你太容易就实现的,我们现在就缺一点点耐心。”

“拉夫先生?别提他了,现在他是我最烦的人。只要他开口说话,我就想冲过去把他的嘴撕裂。好多次我都想到马厩里找一条马鞭出来,如果不去抽他,我就要抽我自己了。”

“怎么会这样?”我问。

“我觉得我快疯掉了——我以为蒸汽机公司会是带我走向鼎盛的台阶,结果事与愿违,现在我发现,好像还没有到达山顶,我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柏曲克说。

“别说这样丧气的话。只要你自己不放弃,我们就始终是往前走、往上爬的,有时候,甩掉些包袱,更能让自己明白你的目标和决心,”我说。

接着,我提议道,“明天我陪你去教堂吧,我们需要神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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