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
作者:韦斯理
第二十一章
(下)
柏曲克到底是才40岁的年纪,病倒和康复的速度都是极其快速的。
火灾之后两个月,他又可以完全自如地外出活动了。他开始积极着手被烧毁的房屋的重建,也重新出现在殖民政府的议会讨论中。
1865年2月,大病初愈的柏曲克再次当选为议员,一个月后,他重新被推选为昆士兰立法院的财政督察,并获得了总督的任命。
当柏曲克重新和科立波一同出现在立法院里时,柏曲克主动去和科立波握了手。相逢一笑泯恩仇,这是他们俩的新的关系的起点:两人之间多了些客套和客气,也留下了能让彼此都不受伤的距离。
就在柏曲克的社交生活逐步回到常态时,我的母亲玛利病倒了。这个坚韧的爱尔兰女人,一辈子也没生过什么大病,所以,她在65岁这年的突然倒下,也就是油尽灯枯了。
15年前,我把母亲从爱尔兰接到布里斯班,她见证了我的五个孩子的出生,也帮我抚育了他们的成长。她在临终前跟我说,她有两个心愿,一是她想再见见若思安娜,另外一个愿望就是她想见见我们爱尔兰老家的老朋友文森特叔叔一家。
母亲说:“从1841年那个时候把你交给文森特叔叔一家让他们带你来澳大利亚之后,我就再没有见到过他们了······最近常常会梦到他们,他们还是当年的那种很年轻的模样······在梦里,我跟他们说了一些我一直想说的话······”
我问母亲,在梦里你都跟他们说什么了?
母亲回答我说:“当然是感谢啊。谢谢他们带你出来,谢谢他们给了我们一家一条生路。我一直想找机会去见见他们的,不为别的,就是想见面问个好,道个谢。”
我安慰母亲说:“没关系,还有的是机会······等您这次病好了,我们就去悉尼找他们去。不要说您,就是我自己,也到了开始念旧的年纪了。”
我没敢跟母亲说悉尼的威尔先生一家被土著人灭门的消息,主要是我也不确定文森特姐妹是不是依然还在威尔先生家里帮佣。万一是有什么坏消息呢?我是不想让弥留之际的母亲再承受任何沉痛的打击了。
在悲伤的人面前说些美好的愿望,也许她的生活就因此重新充满了希望呢?
母亲摇摇头,很现实地说道:“怕是很难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联系。不强求了······其实,我们和我们生命中有些很重要的人,一次分别后,搞不好就是永远也见不到面了······不过,我最高兴的是,我和我的小玛利,分别之后,居然还能再见到,居然还能再在一起生活15年,居然还能看她生养出那么些可爱的男孩女孩。”
“是啊,还有更多美好的事情等着您看到呢。您还能看到您的孙子孙女们结婚,还能看到我们家以后更加人丁兴旺的时候。”我接着母亲的话说道,尽量把她的消极情绪往积极的路上引导着。
“怕是看不到了······我没那么贪心,”母亲又说:“我保留着所有的你写给我的家书。虽然我是个文盲,但是,你的每封信我都读过几百遍。那时候我还在爱尔兰,你寄来的那些书信,在我看来,就是你的化身······我手捧着它们,就好像怀抱着你一样······”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包裹。
当我接过来的时候,不用拆开我都知道,里面装的都是那些年柯因帮我写的那些信件。
“以前,我看到这些书信就好像看到了你······以后,该是你看到它们的时候,会想到我了吧?”母亲气若游丝地缓缓说道,言辞中的悲凉比她的语气更甚。
“妈妈,别说这些让人难过的话了,好吗?不就是生了一场病吗?您会好起来的······”我安慰母亲道。
“玛利,我不难过······你也不要难过······到我今天这个时候,要说有什么放不下的,就是若思安娜······很心疼若思安娜这个孩子。她是住在修道院里了吧?那里的生活一定很清苦吧······你说,她能回家来看看我吗?”
面对母亲的恳求,我立刻坚定地回答道——“能”。柏曲克曾经教会我的,这世间的事情,你说能发生的未见得会发生,但倘若你连说出一个“能”字的勇气都没有,那么它肯定不会发生了。
我的母亲玛利就在盼望着她的长孙女若思安娜的到来中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她走得很平静,也很及时。尽管不了解内情的人听到我这么说话可能会觉得我很残忍,但是,这就是事实。
母亲抢在风暴来临前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她生活了十几年的皇后大道的家园,离开了可能会让她蒙羞和屈辱的所有真相。
世间所有的真相都长着锋利的牙齿,谁被它咬噬,都会苦不堪言。
所幸我的母亲逃避了这场劫难。
我相信,在她告别我们的时候,她是幸福的。
我们给母亲安排了一个很排场的葬礼。
鉴于柏曲克的身份和地位,葬礼由柯因主教主持,布里斯班的许多名流也都前来吊唁。
在母亲的心里,柏曲克就属于她从前所仰慕的那种绅士;柏曲克也以绅士的礼数和排场,为他的岳母送行,尽到最后的孝道。
当柏曲克一袭黑衣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列为我母亲扶棺时,谁也不会想到,四个月后,紧随其后的我会从一个刚刚没有了母亲的女儿,又变成了没有丈夫的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