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逼女儿读书的原则全部源于我的父亲。
父亲买书,也读书。他不是所有买回来的书都读,但是,大家一致认为好的书,大家都在谈论的书,不论是不是名著,一定要买。连郭沫若编的破红旗歌谣家里都有。
这可能因为他的职业,另一方面确实是个好的习惯。一本书出名,即使是破书,也有他的原因。比如那本红旗歌谣吧,它反映的是大跃进的时代背景。人民日报亩产万斤,那是官僚知识份子跟风,红旗歌谣可以看到老百姓怎么跟风的。没有红旗歌谣,那么豪迈的顺口溜就失传了。
读书人跟上时代的潮流是很重要的事。中国有的读书人到美国就失落了,原因是他们在中国是引领潮流的人,纵横捭阖,谈论着时髦的东西,到了美国,他们不知道真正的潮流在哪。
文革没有图书馆,家里的书架就是图书馆。那时没有电视,更没有网络,如果没有人和你玩,就是读书和听收音机。
所谓读书的习惯就是无聊,没人和你玩的时候,随便从书架上抽本书读。
我有两个姐姐。大姐读小说如饥似渴,其他都不读,二姐基本不读书,我逮着什么读什么。
到现在我从来没认为我二姐不读书是什么缺憾。一方面我认为一个人读不读书是天生的兴趣与能力,另一方面,大家都在谈论读书的好处,从来没有谈论读书对一个人的负面影响。
就我自己来说,书读多了,人会变得孤独,沉重与敏感。并不是好事。如果一个人不喜欢读书,也许天生的,读书对他就不是一件享受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他和你一样,认为是享受的事情。
回来说当年的书。
现在大家都在骂共产党扼杀文化。反过来说,在一片荒凉的情况下,能冒出来,肯定有精品。
傅抱石李可染陈丹青文革画的画,都比后来的值钱。
文革后大家都在骂杨朔的散文写法。那是因为当时看多了,象样板戏,腻了。现在,过了几十年,再回头看杨朔的散文,我们真看不出多少政治,只有两个字能形容,精致。
父亲书架上有几本文革前秦牧的散文,花城,艺海拾贝之类的。当时读的感觉,真是和作者一起去各地旅行,或城市或乡间,或随便找个陌生人随便聊天。看作者娓娓道来,真是觉得比自己流身臭汗出门见识有意思多了。
秦牧实际是继承了周作人废名沈从文二三十年代的情趣,融合到解放后那个看似火热的时代里。
文革结束,邓拓的燕山夜话再版。父亲买回来,我一读,马上知道为什么张春桥姚文元高升,邓拓倒霉。
张姚的书,书架上也有。邓拓是人民日报总编,北京市委书记,春桥是解放日报总编,上海市委书记。邓拓每次一出春藕斋就垂头丧气,坏就坏在两个字,小资,或者三个字,士大夫。
也许我是马后炮,让我穿越时间隧道,重回文革之前。就平读春桥和邓拓的书,我也知道春桥文革得高升,邓拓肯定熬不过去。
我在这写这些破玩艺,实际就有点邓拓的陋习。我对我女儿,完全继承了父亲的传统。书放在哪,自己去读。读书是乐趣,逼你没意思。读多了,也会有陋习。不读,学校那几本破书也够你一辈子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