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号为天下之中的河南,蜿蜒而过的滔滔大河既滋养哺育了这片肥沃的土地,使之成为华夏文明最早发祥兴盛的摇篮之一。却也使这片土地饱受灾难,命运多舛。
大河位于河南的总多支流中,洛水无疑是最重要的一条。它自关中南部发源,东经洛阳之南,在和伊水汇合以后,于洛阳东北方注入大河。伊水、洛水和大河三川交汇的区域也被称为河洛地区。在中国历史上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河洛都是华夏文明的根源和中心所在。
这片肥沃的河谷冲积平原上,洛阳无疑是最耀眼的一颗明珠。以洛阳为中心,周边雄关遍布。洛阳所在的伊洛河谷通过东北方一条狭长的甬道连接起东部辽阔平坦的黄淮平原。虎牢便位于这个甬道的东部入口,成为洛阳东方的门户。而在甬道的另一端,有一个城堡叫做柏谷坞,位于从洛阳通往虎牢的必经之地上。柏谷坞北滨洛水,南距高台,地势极为险要。
有关柏谷坞的记载,不绝于史籍。当初刘裕北伐之时,曾以柏谷坞为前方大本营,攻略关中。而真正使柏谷坞闻名后世的,则是后世时为秦王李世民的一份文书《告柏谷坞少林寺上座书》。
自公元538年东西魏两军于相争于河洛,洛阳被侯景焚毁。双方就一直在洛阳一带反复拉锯激战,却是将这片大好沃土变成了如同血肉磨坊一般的血腥战场。由于地处前线,东魏在柏谷坞驻扎有重兵,使之成为一个坚固的军事堡垒。
三月的河南,正是春暖花开的大好时节。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万物似乎纷纷悄无声息地从寒冬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原本光秃秃的树杈上开始显露出点点嫩绿的新芽。远远望去,树冠上仿佛点缀着一层轻薄的绿纱。那种鲜嫩的颜色,一扫冬日的酷寒阴霾,仿佛温柔得让人的心都化了。
而春风中的桃李,已急不可耐地绽放开各自的笑脸。和煦的微风轻拂枝头,缤纷绚烂的鲜花摇曳多姿,给原本灰暗单调的大地点缀上一簇簇亮丽的色彩,也给整个世界带来了无限的生机。
一场新雨过后,空气中充满了清新的泥土的气息。大地地被已经雨水浸透了,呈出厚重深沉的颜色。遍地随处可见的野草,则刚刚从地表透出矮矮嫩嫩的叶尖,仿佛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绿毯。还有稀疏的野花,星星点点地点缀在其间。
放眼远眺,洛水蜿蜒静流,水平如镜,水上薄雾缥缈。近旁高山伟岸,浓密的白色云团仿佛一道白幕一般低低地拦在山腰。山色空濛,水光凄迷,宛如一副刚刚写就,犹自水墨淋漓的山水画卷。
然山前一座高大的城寨巍然伫立,城上旌旗垂止,甲士如林。只见密密麻麻全副武装的士卒们正剑拔弩张,凝神戒备,一股肃杀之气直冲于天。却是将这本是婉约而迷离的美景破坏殆尽。
而城外的原野上正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雾,数里之外已不可视物。仿佛有一道神秘的白色大幕,将世间一切都遮挡了起来。天地间此时一片沉寂,但这看似轻柔飘逸的大幕的后面在城上的军士眼里却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危险和杀机。
“嗒嗒嗒…”
浓密的白雾中依稀传来阵阵沉闷的声响。城上的人不由凝神侧耳,仔细地聆听这动响。这声音由远而近,渐渐清晰起来。却似乎是马蹄踏在潮湿的土地上发出的闷响。马蹄声徐徐而来,不缓不急,在沉积的天地间显得分外诡异。
正当城上的军士们正在满腹疑虑的时候,一个黑衣骑士突然撞破婉转起伏的雾气,骤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只见这名骑士头戴铁兜鍪,盔顶高高挑起一捧尺许长的黑色盔缨,正随风飘荡。他脸上罩了铁面,只露双目。铁面上描画青蓝色不动明王宝像,忿怒凶恶。此人全身铁甲,钝化处理过的甲叶的冷光幽暗。他手持一杆黑缨长槊,胯下一匹毛色漆黑如碳一般的高头大马,正轻盈地奔行在旷野之中。
只见这名骑士人马一色,团团白雾就在马腿之间流溢翻卷,真好似腾云驾雾一般,仿佛一只黑色的苍鹰骄傲地在白云间振翅翱游。城上人远远看去,却觉得他行如鬼魅,仿佛是突然从阴间钻出的修罗骑士一般,不觉人人后背一阵发凉。
这一人一骑直往城下而来,当行到距城墙约二百步左右的距离时,黑衣骑士稳稳地勒缰驻马。平阔的城前旷野上,只见来者立马横槊,遥对险峻高大的城池。
此人立马城前,伸手缓缓解下面甲,却见他生得蚕眉细目,面颊削长,唇上一丛修剪整齐的短髭,再寻常不过一副汉人模样,只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精光四射。虽说只单人独骑,来人却似乎根本没有将城上剑拔弩张的守军放在眼里。只见他冷冷地打量了一番城墙。突然张口高声喝道,
“天兵到此,尔等若欲免遭屠戮,早降!”
来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带着明显关中口音的喊声在沉寂的旷野上飘荡远去,片刻之后从城墙处传来阵阵回声,
“…早降!”
声廓清野,气势迫人。
回声渐止,世界又恢复了沉寂。城上甲士如林,却是始终令人窒息一般地沉默着。城下黑衣骑士等了片刻,见城上没有回应。当下冷哼一声,伸手取下鞍边的弓箭,张弓便向城上一箭射去。
只听一声凄厉的鸣镝声陡然响起,那枝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城下直飞城上一处垛口。站在垛口的一名守军手疾眼快举起手中的盾牌一挡。只听“叮”的一声,鸣镝声戛然而止。那枝箭正中盾牌的兽面上,箭后端的尾羽犹自颤动不止。那名守军只觉得一股冲击力透过盾牌直传递到自己挽盾的手臂上,不由身体晃了一晃,右脚不由退了半步,方才稳住身形。
城下的黑衣骑士冷冷看一眼钉在盾牌上的箭,猛地举起手中的长槊,狠狠地插入身边的土地中。然后他拨转马头,头也不回扬鞭而去,转瞬就已消失在重重白雾当中。只有那杆长槊孤零零地伫立在城下的土地上,长槊锋刃闪烁着冷冷的寒光,锋刃下一蔟黑色的锋缨,正随风不住微微起伏飘荡,如同一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花朵。
没过多久,沉寂的白雾后战鼓声陡然大作,急促的鼓声如同是沉闷的巨雷在天边骤然炸响,让城上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顿。那雾气也似乎受到了强力的排挤压迫一般,突然间开始剧烈地翻滚飘溢,四下弥散,似乎不慢慢地直向城墙逼来。在渐渐稀薄的雾气当中,隐隐可以看见无数星星点点金属反射的冷光。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震动仿佛正从远方渐渐传来。
在城外旷野上白雾如幕。在湿漉漉的雾气中,一朵无名的小野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震动,微微开始颤抖。这震动慢慢地越来越近,越来越强。野花开始随着震动的节奏不住地抖动,仿佛是间歇着手足无措地舞蹈,花瓣上残留的几颗晶莹的水珠也簌簌洒落。
突然,一只大脚猛地踏了过来,正正地将它踩到了脚下。当大脚旋即起开时,这朵小花已经花瓣零落,扁扁地平伏在地上,不复方才娇嫩的模样。接着,数不清的脚步在这朵小花上践踏过去,最终将它和泥土深深地混为一体,再也无法分清。
而此起彼伏的脚步却丝毫没有止歇,而是如同一道洪流一般滚滚而过。脚步是如此密集,似乎多得数也数不清。一双双脚步上下起伏,原本凝集在地表的浓密雾气,被撕扯推挤地不住翻卷涌动,渐渐飘散稀薄。
随着雾气被不断挤压飘散,一排排全副武装的武士不断在白色的雾团中闪现。武士们人人黑甲黑袍,手持寒光四射的长短兵器,正步伐整齐地向城下逼来。
终于,雾气四散,一支庞大的军阵如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城外的原野上。
从城上望下去,只见旌旗如云,士马如海,整个军阵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一般排山倒海席卷而来。这支军阵人数虽众,却多而不乱,排列有秩,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巨型机器,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将士们沉重的脚步声和战鼓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是连绵不绝闷雷,持续不断地轰鸣在辽阔的旷野上。随着大军不断地接近,声势愈加惊人,仿佛天地也为之色变。
此时城上守军也渐渐看清,这个军阵的最前方,是一排排高举盾牌的步卒,为身后的队伍提供防护。紧随盾牌之后,是人数众多,排列成一个个整齐方阵的弓弩手。
弓弩手之后的队伍更加庞大,队伍前部的士卒在行进间大致集结成为一个个数十人小队,每个小队的士卒们分列左右两行,肩上扛着一具长长的木梯,一个个小队如同一只只多足的怪兽一般。数十上百个这样的队列聚集在一起,如同神话世界里怪兽一般向城下扑来,看得城上守军头皮直发麻。
最后面,更有大队排列整齐的军士,就如同是一大片无边乌云笼罩在大地上。
而军阵当中三杆大纛迎风飞舞,格外醒目。仔细看时,却分别是西魏大将军于谨、建州刺史杨摽、洛州刺史泉仲遵的认旗。
话说上回西魏诸公卿密议,最后一致决定再度倾国而出,发兵接应据守虎牢叛降的高慎,并寻机与东魏军决战,以争河南。
高慎如今被西魏朝廷授司徒、侍中,而且作为一个归降人物,他具有标志性的意义,理应受到重点的保护,因此高慎本人已不合适继续留在虎牢。考虑到虎牢的重要性,则必须选派一员名将来镇守。宇文泰思之再三,还是飞骑传讯刚刚在玉壁建功,以善守而闻名的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东道行台王思政,调他即刻移镇虎牢。
宇文泰虽说决心出兵,但是面对优势的敌军和即将到来的复杂局面,心底还是多少有些不安,便召来相府宾客蒋升相询。
蒋升字凤起,少好天文玄象之学。宇文泰雅信待之,常侍左右,以备顾问。当年小关之战时,窦泰兵进潼关。宇文泰帅军疾行迎战,于马牧泽设伏。时西南有紫黄气报日,从未至酉。宇文泰问蒋升道,
“此何祥也?”
蒋升答道,
“西南未地,主土。土王四季,秦之分也。今大军既出,喜气下临,必有大庆。”
后来西魏军果然大胜,斩窦泰。
这次见宇文泰又再相询,蒋升对曰,
“春王在东,荧惑又在井、鬼分,行军非便。”
宇文泰沉默半晌,方道,
“此已如箭在弦上,何容就还?苟有不利,天也,又复何悔!”
遂不听蒋升之言。
西魏大统九年,东魏武定元年,公元543年三月,西魏举国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东出潼关,再度进军河南。
当西魏军主力到达洛阳之后,在河南坚持抵抗东魏军的陈欣、魏玄、韩雄、韦法保等众豪杰闻讯纷纷举义兵来会,西魏军一时军势大振。根据群雄提供的情报,此时东魏方面驻河南地区的主将河南道大行台侯景正在率军围攻虎牢。
这次西魏军虽然全师而出,盛势而来,但面对各方面都占优势的东魏军,却也不敢掉以轻心。西魏众公卿大将议定的作战方略和上回河阴大战时基本相同,还是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力争在高欢河东主力来援之前,一举击败侯景所部,然后再据河与高欢相持,寻机决战。只要阻止高欢河东主力渡河南下,西魏军就可以从容四下出击,从而占领整个河南。
宇文泰即命于谨同杨摽、泉仲遵率所部进攻柏谷坞,断侯景后路,自己则亲率大军北上攻取河桥。在上次河阴大战中,西魏军奋战竟日,却最终没能拿下河桥,结果让侯景率主力过河。已精疲力竭的西魏军无力再战,最终大败,教训可谓惨痛。宇文泰决意今次先攻下河桥,切断高欢的南下通路,扫除后顾之忧后,再回军与侯景决战。
于谨受命后与杨摽、泉仲遵合兵一道,立即挥军直扑柏谷坞。
于谨字思敬,性情深沉,有识量,略窥经史,然尤好孙子兵书。他深知此番必须兵贵神速,尽快拿下柏谷坞。然后利用柏谷坞有利的地势拖住侯景的主力。否则侯景一旦警觉,迅速回军,抢在宇文泰之前回到河桥据守,则西魏军将高欢和侯景分而击破的计划就落了空,整个战局又将进入难以预测的复杂局面。
却说于谨率军赶到柏谷坞,立即指挥西魏军将其团团围住,并立即发起了进攻。柏谷坞虽小,但地势险要,东魏军防卫严密,却是并不那么容易攻取。一旦不能及时拿下柏谷坞,侯景再率大军回援,西魏军腹背受敌,将十分被动。
西魏军在柏谷坞城前列阵,以于谨所部精锐六军之一为中军,杨摽为左据、泉仲遵为右据。三部虽同列而战,却也各有统属,各有特色。只见位于阵列中间的西魏军衣甲鲜亮,阵列齐整,充满百战之师的威势和杀气。而左右两翼则队形相对散乱,服色衣甲也不是很统一。
杨摽所部多为随他转战南北的江湖豪杰,因此人物纷杂,武器也各有不同,甚至内中不乏身穿缁衣手持长刀的沙门。这些人似乎也不太愿受军纪约束,因此杨摽的建州军临于大战阵前,却仍是神形随意,不成队列。
右据泉仲遵所部则多为来自洛州山地的蛮民,这些人更不知队列为何物,只是在阵前聚作一团。然他们人人披发跣足,肤色黝黑,凶形恶相,眼中流露出好战的神色,却是令人望而生畏。
正中主将大纛下,大将军、都督恒并燕肆云五州诸军事、恒州刺史、太子太师、常山郡公于谨全身甲胄,立马阵前。却说于谨见左右杨摽、泉仲遵两军队列不整,心中不禁暗自皱眉。然当前军情紧迫,大战在即,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只是命一员督将前去劝降,并观察一下城上守御的情况。
不多时,那员督将回禀,
“启禀大将军,守城东虏守备严密,殊无降意。职下已试了射界,并留了信记。”
于谨微微点头,随即下令本部当前出战。
西魏国力较弱,没有能力制造那么多军械,特别是造价昂贵的攻城器械。他们在作战中更多的依靠的是战术和将士们的勇敢。今日时不我待,也不容于谨他想,上来便直接采用最残酷的蚁附攻城。
战鼓如雷,铁甲如流。位于阵列中央的西魏军如同黑色的洪流一般汹涌而出,直扑柏谷坞。
攻城的西魏军贾勇蜂拥向前,但适才的一场小雨却使得地表有些泥泞湿滑,万足践踏之下,更是将地上踩得一片稀烂,难以立足。西魏军将士行进的速度一下就慢了下来,而且这样的路况却是更加耗费体力。肩扛长梯的西魏军将士还没有接近城下的壕沟,很多人就已经气喘吁吁,步履踉跄。于谨在阵后远远望见,顿时眉头紧锁,心中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面对西魏军汹涌如潮般的攻势,城上的东魏军却始终保持着沉默。眼看西魏军的队伍即离那杆树立在城下的长槊越来越近,却不见守军有任何反应。
攻城的西魏军即将到达城下那杆醒目伫立的长槊,那是刚才前来劝降加侦察的督将留下的标记,表明了弓箭有效射程的位置。只听带队督将一声令下,当前的盾牌手开始疾步猛冲。他们越过长槊标记,迅速在前面竖起一面面盾牌,层层叠叠排列在一起,为后面的弓弩手们提供防护。而弓弩手则以长槊为界,整齐列队,张弓搭箭,准备发起攻击。
这时,突然只听城上一阵清脆的罄声响起,原本遮在垛口的守军突然撤下盾牌,露出了后面一具具强弩。这些强弩体型巨大,每具都如同床榻一般大小,钢丝拧成的机弦三重。发射的弩箭也远超一般的弓箭,简直就如同是一支锯短了的长矛一般。只见守军用力搬下括机,只听“砰…”一声,强弩的机弦瞬间复位,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大响声。接着“呼…”,如同一阵狂风划过天际,一枝枝弩箭如同闪电一般向城下正在蜂拥而至的西魏军射来,嘶嘶的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就见一支支弩箭轻易就穿透了阵前西魏军手中的盾牌,就如同撕碎一张薄薄的纸片一般。然后余劲未息,又接连洞穿了后面三个士卒的身体,方才停止。而那些未被盾牌遮挡住的弩箭更是将七八个西魏军士卒如同穿糖葫芦一般一齐射倒。
这种弩箭射程惊人,又居高临下,射程远远超过城下西魏军的弓弩手。如飞蝗一般的弩箭不断落在后面肩扛长梯的西魏军队列中。毫无防护的西魏军小队只要中一发这样的弩箭,立刻死伤狼藉,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狂风暴雨一般一轮弩箭过后,最前面高举如墙的西魏军盾牌阵已经支离破碎,如同打出一道道血窟窿,后面队列密集的西魏军弓弩手伏尸满地,哀号遍野,紧随的云梯部队也伤亡不小。
于谨在阵后望见,不由双目充血,满口的牙齿都要咬碎了。但身为统军大将,此时容不得犹豫,更不能心慈手软。于谨反顾冷声大喝道,
“擂鼓!”
不计伤亡,也必须要尽快拿下柏谷坞,这是事关此次整个河南战局的成败的关键。于谨的决心如岩石般坚硬。
西魏军中军鼓声再度轰鸣起来。
前方西魏军此时一片混乱,但中军的鼓声却如催魂连绵不息。伤亡惨重的西魏军听到鼓声,知道这是催促进攻的讯号。西魏军督将们拼命大声招呼着自己的部下前进。伤亡满地的西魏军盾牌手们勉力继续高举起手中盾牌,为身后的队伍提供可怜的防护。而残余的弓箭手们则开始拼命向城上放箭。后队的西魏军拖开阵亡的同袍,扛起长梯,开始继续冲向城下。
此时,城上东魏军又一轮弩箭射到了,前锋的西魏军如同被狂风刮过一般,几乎被一扫而空。每一发弩箭都仿佛在密集的西魏军阵列中打出一道血肉横飞的深深空缺来,当者无不立仆。西魏军前军更加混乱,军心一时开始有些动摇。
于谨在后望见,一面急命后队的弓弩手前去支援,一面厉声下令道,
“命前军奋勇向前,后退者斩!”
传令的骑兵四下奔走叫嚣,将于谨的严令传遍整个战场。而惨重的伤亡此时也激发了西魏军将士的血性,只见一员西魏军督将奋然跃起,一边拔脚向城下狂奔,一边挥刀大呼道,
“进亦死,退亦死,我秦陇男儿,唯面死而已!大伙冲啊…”
话音未落,飞奔中的他却被一支弩箭当胸穿过。动能强大的弩箭几乎瞬间就撕碎了他整个上半身,一篷血肉立时四下飞溅。但迎着他的血肉,身后的西魏军们扛起长梯拼死突进。
“冲啊!…”
“冲啊!…”
“杀!…”
西魏军将士不顾伤亡地重新开始冲锋,他们仿佛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对身边的鲜血、尸体和哀号声已变得麻木,他们眼中只有前方的柏谷坞。
残存的西魏军弓弩手不停地向城上发箭,不断有士卒中箭倒下。但越来越多的西魏军冲到阵前,拾起倒下同袍手中的弓箭开始还击。随后,增援的弓箭手也赶到了。此时前面的盾牌手们已经几乎伤亡殆尽,西魏军的弓弩手就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和城上的东魏军对射。
守城东魏军的强弩威力巨大,但数量有限,而且相对发射射率要低得多。它发一矢,普通弓箭则可以发三矢。在西魏军弓弩手拼死般的攻击下,城上东魏军开始大量伤亡。最后不得以重新用盾牌堵住了垛口,掩护住珍贵的强弩。
西魏军的弓箭如密集的雨点一般叮叮当当不住地钉在盾牌上。只见城头的垛口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盾牌,似乎一丝缝隙都没有。但不时会有一个垛口的盾牌突然打开,紧接着就会有一发弩箭射出,呼啸着射进城下蜂拥而来的西魏军中,掀起一片血光。
西魏军虽然死伤狼藉,却仍拼死而进。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后队的西魏军肩扛长梯拼命地向城下冲来。只见被举起的一具具长梯就如同是漂浮在黑色洋流上的一叶叶小舟,随着海浪呼啸而来,声势惊人。
“啪…啪…啪…”
一具具长梯终于搭上了堑壕,接着一个接一个的西魏军士卒舍生忘死地跳上长梯,疾步越过堑壕。
城上的东魏军见势不妙,不得已撤下盾牌,而弓箭手们则扑到垛口,冒着扑面而来箭雨不顾伤亡地向下放箭。
长长的木梯搭在堑壕上晃晃悠悠,稍不留神就会失足落入深深的壕沟内,因此西魏军过堑的速度快不起来。窄窄的梯子上又无从闪避,因而踏上梯子的西魏军成为城上守军最好的靶子。一个个中箭的西魏军如雨点一般从梯子上惨叫着坠落到沟底。东魏军更把城墙上的强弩瞄准长梯,只听一声令人心悸的弦响,整部长梯上正奋力奔跑的西魏军士卒瞬间已被弩箭全部扫落,鲜血如喷泉一般漫天飘洒。
很短的的时间,壕沟底部已经几乎被西魏军的尸体填满。但西魏军仍舍生忘死般蜂拥踏上长梯,越来越多的士卒最终越过了堑壕,冲到城下,他们猬集在一起,顶着城上倾泻而下的箭矢,拼命开始向城上发箭反击。
东魏军的伤亡开始急剧上升,西魏军的羽箭闪着寒光如雨点一般向城上覆盖了过来。东魏军的弓箭手往往刚扑到垛口,还未及放箭,就已经被城下飞来的箭矢射倒。因此东魏军往往无法仔细瞄准,只能抓住机会盲目地向下射一箭,然后飞快地闪到一边。这样一来,对进攻的西魏军的威胁就大大减少了。而守军威力巨大的强弩在持续高强度的发射之后,大都先后出现了故障,箭矢也所剩无几。
西魏军则乘机将几具长梯并排放在一起,一次同时可以让更多的士卒冲过堑壕,后续的西魏军也将借机将长梯运到了城下。在西魏军的滔天般的呐喊声中,一具具长梯高高竖起,搭上了垛口。已经杀红了眼的西魏军将士鱼贯而上,开始攀城。
而城上的东魏军冒着箭雨用擂石、滚木疯狂地向城下砸去,还用撑杆顶住长梯死命地向外推。巨大的擂石落在城下密集的西魏军中,立时一片血肉模糊。木制的长梯若被巨石砸中,往往从中一折两断,将长梯上的西魏军从半空狠狠摔下。一具又一具的长梯被东魏军用粗壮的撑杆推翻,连带上面的西魏军士卒一并向后砸落在城下的人群中。
但仍然有越来越多的长梯搭上了城头,西魏军争先恐后地跳上长梯,向城上攀来。只见东魏军冒死将一根根浑身布满铁钉滚木推到树在垛口的长梯上,沉重的滚木顺着长梯滚下,势无可挡。正在梯子上奋勇攀登的一长串西魏军们还未及发出一声惨呼,便已血肉横飞,荡然无存。
只见登城的西魏军如坠落的雨点一般,接二连三地被从长梯上砸落,城下很快就已经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但西魏军不顾伤亡,仍然狂叫着前仆后继登上长梯攻城。
战斗一时间进入了最激烈最残酷的阶段,双方的伤亡都在急剧上升,但两方的勇士都在咬牙做最后的坚持,期待对方先支持不住倒下。
此时于谨已经将本阵推进到柏谷坞城前。他神色严峻地注视着面前炼狱一般的攻城战场。
高大险峻的柏谷坞城此刻如同一座正在急剧崩塌中的高台,城头上密密麻麻插满箭矢,如同长满无尽的荒草。鲜血已将城墙灰暗染得通红,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城下尸积如山,满是身穿黑色衣甲的西魏军将士的尸体。而城墙外一具具长梯上,如同簇集的蜂群一般爬满了登城的西魏军士卒,正顶着城上敌军如雨而下的箭矢檑木奋勇攀登。然而一个个勇士却如同狂风中的的落叶一般不断从长梯上坠落。
于谨心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攥住,觉得分外心痛。若不是此番刻不容缓,必须用最快速度拿下柏谷坞,他决不愿使用这种残酷的攻城方式,让英勇的部下遭受如此严重伤亡。
而传令兵将各方的消息川流不息地向中军传递过来,
……
“启禀大将军,前部统军大都督王仪同阵亡!”
……
“启禀大将军,继任统军程仪同重伤!”
……
“启禀大将军,左军杨使君请战!”
……
“启禀大将军,右军泉使君再三请战!”
……
“大将军,探马急报!侯景探知我军出兵,已全军疾行来援,前锋距此只三十里!”
……
于谨闻报,不禁瞳孔微微一缩。他最为担心的一种局面果然出现了!目前西魏军前有坚城未克,背后又出现优势敌军,形势变得极为严峻。
一般的将领遇到这种情况,只怕立时已慌了手脚。但于谨日后为八柱国之一,岂是等闲人物。他当下略一思忖,转瞬之间决心已定。只见他抬首大声下令道,
“命左军杨使君,右军泉使君即刻出战,从左右并驱先登!”
于谨拔刀在手,直指柏谷坞,
“命全军压上,破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