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性不爱多动,又家居公寓,正好免去住别墅不可少的整枝剪草之苦。但是我每年必定要种十几株朝天椒。春天,我撒下种籽等待发芽﹔夏天,我给小苗浇水盼望成长﹔秋天,我满怀喜悦看着绿油油的小辣椒指向蓝天﹔冬天,我采下转成了红色的辣椒细心包好以待来年。
朝天椒不是花,长相平平,没有观赏价值。一年到头只收那么一点点辣椒干,没有经济价值。我们口味平常,不是那种无辣不成菜的人家,朝天椒在我家没有食用价值。因此我曾被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种它,而且年年种呢?」
我喜欢朝天椒,它寄托了我对父亲和母亲的思念。20年前,我回大陆东北探望父亲。深秋了,阳台上的一盆朝天椒结满了红色果实,引得我久久地注视。母亲生前很喜欢它,因为是从她的家乡四川带来的。母亲故世后,父亲接着照料它。父亲说:「采几个辣椒带回去吧,也许能在美国长出来。」第二年春天,我找了个花盆,撒下了万里之外带来的种籽。5天过去了,10天过去了,花盆里什么动静也没有。正当我以为没有了希望时,小芽儿们竟在一个早晨齐刷刷地破土而出。后来,父亲也故世了,在大陆的那盆朝天椒就不复存在了。然而,在美国的这盆朝天椒却年复一年地延续了下来。我想,父亲要我把朝天椒带来美国原来是有深意的。母亲去世后,他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也许他自知将不久于人世,才要我接着照料他们都喜欢的朝天椒,也留给我一个念想。现在,当我看到朝天椒,就常常会思念起父母亲和他们那不复存在的家的点点滴滴。
我喜欢朝天椒,它有顽强的生命力。它原本生长在温暖湿润的四川,母亲把它移植到寒冷的东北,我又把它带到水土迥异的美国。不管到哪里,它都能适应下来,风霜摧不倒它,虫子也奈何不了它。它不求丰富的肥料,也不求充足的阳光。它有求于人的,只是为它浇一些水,然后就悄然发芽、长高、开花、结果,坚实地走完一生的路程。
我喜欢朝天椒,因为它朴实而坚强。无论是百花齐放的春天,还是万物茂盛的夏天,朝天椒从不与别人争奇斗艳。它朴朴实实地活着,默默地积蓄力量。然而,等到萧瑟秋风刮起,百花衰败万物萧杀的时候,它却结出红红的辣椒迎着风霜傲然挺立,显示出勃勃的生机和希望。我想,朝天椒揭示的,不正是我们做人的道理吗?
我喜欢朝天椒,它陪伴我们两代人走过了悠长的岁月,从文化大革命那时起,朝天椒就一直默默地站在我家的阳台上。它见过发生在附近的动枪动炮的残酷武斗,也目睹过「无产阶级专政队」来抄家,把我家翻了个底朝天。父母亲欲哭无泪度日如年的岁月,它经历过﹔一家人度尽劫波,终于过上稍稍安定的生活,它也看到了。朝天椒见证了发生在那个荒诞年代的事,也见证了我们的悲欢离合。如今它来到美国陪伴我,看着我和家人过着虽不富有但却充实的生活。每当我看到它,就常常想起那难以忘怀的过去,备感现在的平静日子的弥足珍贵。
窗外,亭亭玉立的朝天椒正随风摇曳,仿佛是在向我讲述着什么。我对它说:「朝天椒,谢谢你的陪伴,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