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秋登高
钰儿睁开双眼时,舒冷风正坐在她床榻旁的木椅上发愣,手中还捧着一本书。
“冷风——”钰儿唤了他两声,才见他恍然惊醒般望着她。
“钰儿,你醒了。”他旋即起身坐到床榻旁,“适才,是我……”舒冷风内心甚是懊恼。
“没关系。”钰儿打断他,这是她心里的死结,不想再去纠结了。她已经很满足,宛如一只久已疲惫的雀儿,饱食后,却再也不想去挣扎前行。即便下一秒会是万丈深渊,也不想再错过这一秒的欢愉。现在眼前有他,此生无憾。“你不是说,要带我登高放风筝吗?”她说着掀开绸缎薄被,坐起身来。
“好。我们这就去吧。”看着钰儿一脸的期待,舒冷风立刻站起身来。
“我都很久没放风筝了,记得上次放风筝应该还是在逸水阁呢。”钰儿说着来了精神,满脸的笑。
他们各自骑马,景庭和一个小厮紧跟其后,朝郊外飞驰而去。
午后的秋阳依然温暖,苍穹寥廓, 天空蓝得澄澈,几朵白云飘浮其间。荆州城四周多有山岚。出了城门,郊外不远处的一处山脉连绵处,一行人下了马。眼前的空地上,绿草如茵,绵延如毡毯。
“先放大鹞吗?”钰儿忙不迭地问。
“好啊!”舒冷风轻快地说,“让你执线。”
“不要,我要跑出去放。我喜欢在山上跑,小时候,常在逸水阁的山上跑,喜欢听风在耳边呼呼吹的声音,好像风有很多话要讲与我听。”钰儿笑着说,眼前闪过儿时的欢快场面。“那时穆儿还常欺负我,嫌我腿短,跑得慢。”
“呵呵——现在,恐怕他再也不敢跟你比试了吧。”他笑着说,凤眸里满是喜悦。
风儿从天际吹来,夹着金秋落叶的缤纷,繁花细碎的芬芳,吹起了他流墨般长发和他身上月白长衫的衣袂。二人的谈笑声也被风卷跑了,在这几座山岭间,不停地传颂着,一阵阵的欢笑声回荡着。恍惚,是翠嶂屛峦亦感染了他们的欢快。一条蜿蜒的河流在山脚间静静穿梭,逶迤而行。河边芦苇萋醉倚斜风,秋却要义无反顾地燃尽自己这一整年的缤纷,蹒跚入冬凄寒的休眠。
“现在风向不错,可以放了……”舒冷风执着线坨,看着不远处的钰儿撒手放了那只黑白色的大鹞。他急忙拉扯着手中的线,一炷香后,大鹞已能摇曳在碧天白云之下,双翅迎风,怡然自得。
“得剪线了吧,否则它飞不高。”钰儿跑得两颊通红,在舒冷风面前跳了几下,大声喊着。
“我有些不情愿。再等一会儿,”舒冷风怔怔地说,抬头望着风筝,眸光却有了些晦色,“无论它去哪里,它终究是我们的风筝,你说是吗?”
“啊?居然在跟一只风筝斗气,快放了它,否则它飞不高。风筝就得长翅膀飞到天上去,越高越好。”钰儿说着,一把抢过舒冷风手里的线坨,把最后的几圈线扯尽了。
稍歇片刻,那只风筝蹙然飞得更高了,天空时有白鹜飞过,居然与之竞逐高。
钰儿眯着眼,乐呵呵地望着景庭和一旁的小厮在放着仙鹤和凤凰。他们站在荆州城外的一个山坡上。登高眺望,井然有序的城镇如棋盘般展现在脚下,仿佛万丈红尘的人间与他们只是这般的遥遥相望不相知。
舒冷风不知何时走到钰儿身后,伸臂环在钰儿的纤腰上。“钰儿,”他凑到她耳边,他的发梢被风吹到钰儿的脸颊上,痒痒的。
钰儿伸手抚过他的发尾,侧脸望着他。只见他一脸的凝重,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孩子气,钰儿觉得好笑,粗声粗气地问:“怎么了?生风筝的气了?”
“倘有一天,你若如这只风筝般飞到了天尽头。记得,你终究是我的风筝,无论你飞去何地,我都会想办法把你找回来。切记!我们击掌为誓。“他说得如此郑重,似乎那是他可以看到的事实一般。
“傻瓜,谁要跟你击掌为誓?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中午吃饭的时候,你还说,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怎么现在又要反悔了?”钰儿伸手捏了捏他白皙的脸颊,“哇,皮肤这么好,比女孩家的还细腻呢!真正让人妒忌死了!”
“哈哈——”舒冷风伸手捉住她的手腕,佯怒道:“居然敢调戏本王,胆子不小。”
“哦?王爷要责罚,到要看看你有没有这等本事。”钰儿说着,反手亦扣在他的手腕上,单手用力向外翻略用力一扯,脚却抬起要横扫他的小腿。
舒冷风早有防备,以力借力,趁她向外拉扯,学着钰儿亦反手扣住钰儿的手腕,顺势挣脱了钰儿的手。身体飘然而起,依然在钰儿背后落地,手臂仍旧环住钰儿细腰。
“你……”钰儿着急了,抬起臂肘就要朝后撞他前胸,正在琢磨不可用内力伤他,臂肘还未碰到他的衣衫。
“唉哟哟——”舒冷风在身后叫了一声。
“怎么了?”钰儿忙转身,抬头却瞥见他脸上狡黠的笑容。“你,使诈!”钰儿一跺脚,却正踹在他的脚背上,他吃痛,忙松了手,抱脚跳去一旁。
“这次,你怎么没防备?”钰儿嗔怒道,弯腰伸手去扶他。
“防备,也得少而精啊。谁还时时提防自己的妻子,杯弓蛇影?草木皆妻?”他蹙眉,低头嘟囔着。
“没想到你武功这么高,居然连躲都不躲。”钰儿懊恼地说。
“欢喜还来不及,为何要躲?”他笑着,迎面他的眸光已如醇酒一般,再饮定不能自拔。
钰儿摇头,与他席地而坐,把他的腿放在自己膝盖上,帮他褪了他的鞋袜,左右查看着他的脚面,并无异样。“还好啊,我没用多少力。”她自言自语道,冷不防瞥见他忍俊不禁的笑容。
“你又使诈!”钰儿推开他的脚。
“以前有位女将军教我的,兵不厌诈,有时还可以装聋卖傻。只是学以致用罢了。”舒冷风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说。
“哼,女将军生气了。”钰儿执起他的短靴,站起身朝远处的杂草丛里一扔,“这下我要看江南才子,光脚满地找鞋!”她利落地拍拍手,得意地笑着。
“如此刁蛮任性,倒真是本王的爱妃。任是扔进人海茫茫,看样子也是丢不了了。”他说着,环指置于口齿间,一声哨音,唤来了景庭和一旁的小厮。片刻后,舒冷风已经衣衫整齐地站在钰儿面前了。
“天色不早,我们的凤凰、仙鹤、大鹞也都逍遥天际了。走,我们也该回家吃饭了!”他带着众人跃身上马,朝城中奔去。
他们回到逸怀别院时,星子已散漫天宇。
晚饭很简单,是钰儿喜爱的荠菜馄炖,还有一大盘酱烧肉、油爆花生、鱼头汤,两道蔬菜。
忙活了一下午,钰儿饿了。
婢女把热腾腾的馄炖端到钰儿面前,钰儿闭上眼,闻了闻扑鼻的芝麻香油的味道,都记不清楚自己上一次是在哪里吃的馄炖了。她顾不得招呼舒冷风,执起筷箸,连吃了好几只。
一旁的舒冷风已自斟自饮了起来,“别着急,馄饨有的是,为夫绝不跟你抢。”
“哼……你是抢不过我吧。”钰儿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忙不迭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馄饨呢?”
“问呐。”舒冷风瞄了她一眼,唇边带了笑,“我还知道你最爱吃荠菜馄饨了。现在正是季节,所以,一定要让她们给你预备。”
“我好久没吃馄饨了,都不记得有多久了。在大魏,天天吃乳馍和烤肉,我看着那些东西都倒胃口,干巴巴的。他们爱喝浆水,酸酸稠稠的东西,不似茶也不似粥,不知如何形容。还是我们南方的东西做得精致,可口。”钰儿说着又连吃了三只,眯了眼,一脸的满足。
“再吃点酱烧肉。我教他们特意去准备了一些牛腱肉,极小的火慢慢炖的,很入味。尝尝。”舒冷风夹了几片牛肉放到钰儿面前的青瓷碟中。
“对了,你后来可曾去冷月庵见过韵儿?”钰儿扭头,问舒冷风。
舒冷风正举着酒杯饮酒,一听得韵儿两个字,似乎吃了一惊,一分神,他猛呛了一口酒,咳咳咳——地放了酒盅,辛辣的酒呛进了气管,他涨红了脸,不停地弯腰咳嗽着。
“是我刚才问得太急了,对不起。”钰儿毫未留意舒冷风的失态,忙伸手轻拍他的脊背。
过了好一会儿,舒冷风饮了几口茶水,面色才恢复如常,“这酒呛进气管,滋味真不好受。”他感叹道。
“自祁乡撤兵后,我回了京都。去过一趟冷月庵,没有碰到韵儿和静弦师太,据庵里的小尼说,韵儿与静弦师太被长公主接去了。我就没再去过。后来因为要北上,就匆匆离开了京都。”舒冷风说着,拍拍钰儿的手背,“不用担心,长公主会照顾好韵儿的。”
“嗯。”钰儿点点头。心中却不甚明了,长公主将如何安排韵儿?既然刘宋与大魏已经兵戎相向,这和亲之事,恐无人提及了。那么也应该早点安排韵儿嫁个好人家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