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枣树下看摩洛哥政治

像浇灌植物一样浇灌自我,使之不易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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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椰枣树下看摩洛哥政治

              ——伊斯兰与民主之一瞥

                                                (瑞典)茉莉

捡一挂树上落下来的椰枣递给我们吃,导游说这是摩洛哥国王送给我们游客的礼物。在这个一派祥和的北非花园里,到处看到穿彩色民族服装而不蒙面的女人。如果不是偶尔听到清真寺的高音喇叭呼叫人们去做祷告,我差点忘记这是一个伊斯兰国家。


六年前,当令人兴奋的“阿拉伯之春”浪潮过去,一些中东北非国家不幸陷入争端和内战,遭受恐怖袭击、经济困局与文化冲突的困扰,而摩洛哥这个位于非洲最西北的君主制国家,至今仍是一块安全而美丽的绿洲。

那么,这个穆斯林国家是怎样对付威胁极大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使伊斯兰教适应现代化进程的?摩洛哥王室怎样接受人民的政治改革要求,使“阿拉伯之春”结出一点胜利果实?虽不完美却行之有效的摩洛哥模式,对其他发展中国家走向民主有何启发意义?这些问题都是我旅游归来需要做的功课。

 

马克思之错:轻视宗教力量

记得马克思有句名言:“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尽管出身于犹太拉比世家,但马克思对宗教却不以为然。这位共产主义创始人提出阶级斗争学说,预言资本主义会被社会主义所取代。在他看来,宗教只不过是阶级斗争与资本主义的副产品,是会逐渐消失的。

在这一点上,被视为“先知先觉”的马克思完全错了。同是犹太人的英国自由主义思想家柏林说:“马克思对发生政治革命的时间、地点、原因、结果以及经济条件的预测,被现实证明完全是错误的。”柏林以非洲阿尔及利亚做例子,说在那样具有社会主义性质的政权下,人们的宗教与种族意识的狂热超过了对社会主义的追求。

今天,宗教成为仇恨与暴力的一个来源,阿拉伯国家的宗教狂和民族主义令世界恐慌。十几年前我随大赦国际组织演讲团去土耳其,在伊斯坦堡、安卡拉等城市做人权演讲,那时土耳其政府还比较民主、世俗而温和。然而,土耳其国父凯末尔于1923年创立的政教分离的国家,近年来风雨飘摇,其领导人一步步走向伊斯兰化,世俗民主体制面临被抛弃的危险。

            我和摩洛哥的犹太人导游密歇尔合影。

这样一个被称为中东最早“民主墙”的国家接近坍塌,土耳其的例子让我们认识到宗教惊人的力量。这里有一个令我们难以解释的复杂问题:伊斯兰与民主的关系。福山认为,传统宗教在一般意义上是“向民主价值转变的阻力”,但基督教国家大都成功地把宗教变成个人与上帝之间的私人关系。同样是政教分离的土耳其,在实行民主大半个世纪后,看起来温和的穆斯林政党一旦被民众选举上台,他们很快就因为其伊斯兰主义倾向而变得强硬,开始镇压世俗的自由派。在其他阿拉伯国家,也有因民主选举导致宗教人士执政,结果走向宗教专权的例子。这个现状令人沮丧万分。

 

  神圣君主制与法国殖民作用

 

在摩洛哥王宫花园墙外吃椰枣时,我们听说阿拉维王室是默罕默德的后裔。这个国家之所以政治安定,其主要原因就在于此:国王以圣族后裔自居,其合法性无人可以质疑。

伊斯兰教是在八世纪后期进入摩洛哥的。阿拉伯人占领摩洛哥后,迫使土著柏柏尔人改宗伊斯兰教。自1666年起,阿拉维王朝开始执政至今。今天该国宪法规定:摩洛哥是一个穆斯林王权国家,伊斯兰教为国教。

又是王权,又有教权,采行君主立宪制的摩洛哥显然不是一个完全民主的国家。但是,这个王国的奇迹在于:虽然王权和教权统一于国王之身,国王享有最高权力,但在1962年出台第一部宪法伊始,该国就开始了民主化进程:实行多党制,定期举行议会选举。1999年穆罕默德六世登基后,加强国家的民主化,对内缓和贫困和稳定社会,对外持比较缓和的伊斯兰国家政策。

在旅行中,我向一位摩洛哥诗人提出一个问题:“伊斯兰极端分子在贵国有多大的势力?”他回答说:“他们竭力在摩洛哥开展活动,但是势力虚弱。”那么,为什么在其他阿拉伯国家猖獗的伊斯兰极端分子,在摩洛哥却成不了气候呢?

这不能不归功于神圣君主制。自称具有“先知血统”,摩洛哥王室以无以伦比的神圣光环,压制了一切以伊斯兰名义蠢蠢欲动的极端分子。王权与宗教的统一,在摩洛哥产生了一种比较正面的效果。同时,现任国王穆罕默德六世还是一位受过西方教育的博士,他使国家立法既符合伊斯兰教的原则,又具有现代性。

            我和守卫摩洛哥王室坟墓的穆斯林老人合影

摩洛哥的现代化还与法国的殖民(一说是“保护”)有关。马克思在谈到英国对印度殖民统治时说:“英国在印度要完成双重的使命:一个是破坏性的使命,即消灭旧的亚洲式的社会;另一个是建设性的使命,即在亚洲为西方式的社会奠定物质基础。”就摩洛哥的情况来看,法国主要是因其战略地位重要而“保护”摩洛哥,这种殖民者更多是在完成其“建设性的使命”。

一路上,本地出身的导游对法国殖民者赞不绝口。例如,哪一条高山公路是法国人修建的,哪一种桉树是法国人从澳洲引入摩洛哥改造沙漠的,哪些医院、学校、清洁水系统是法国人创建的。我们从摩洛哥的多样化饮食以及服装上,也都可以看到法国的影响。在宗教信仰自由、民间风俗和历史传统文物等方面,法国在殖民期间都采取不干预政策。

最重要的是,法国殖民者将欧洲的民主体制带到了摩洛哥,给这个国家留下一个议会制度。在几十年殖民时期,法国仅仅是要求一些治权而已,没有逼迫国王下台。

 

顺应阿拉伯之春与苏菲主义

虽然自称为圣人后裔,为人民所崇拜敬服,但权力至高无上的摩洛哥国王不太像是真的圣人。一方面,国王利用宗教地位有效地钳制了伊斯兰运动;但在另一方面,国王展示议会这个“民主橱窗”,实际上为了巩固王权。王室控制政党政治,分裂各类精英,使人民无法享受更多的主权。在这个底层人民还很贫困的国家,王室积累的财富却多得令人咋舌。

20112月,“阿拉伯之春”席卷而来,突尼斯和埃及的民主示威运动波及摩洛哥。摩洛哥人民也走上街头抗议社会的不公和腐败,呼吁建立一个真正的君主立宪政体(即王室不能有实权)。面对动荡风波以及直接针对王权的口号, 摩洛哥国王怎么办呢?

            2011年2月,“阿拉伯之春”席卷摩洛哥
 

这个统治了摩洛哥近400年的王室,绝不会像突尼斯总统本·阿里、埃及总统穆巴拉克那样容易被革命洪流所推翻。由于有先知血统,一半是文盲的底层人民仍然崇敬爱戴国王,而王室也善于争取民心。穆罕默德六世曾因给穷人分发食物、参与慈善活动而被称为“穷人的国王” 。

作为一个精明的战略家,国王在此时展现高超的平衡政治之手腕。摩洛哥王室快速出台有效的应对措施。穆罕默德六世立即向人民道歉,宣布全面修改宪法,增强摩洛哥的民主体制。那一天摩洛哥人走上街头击鼓庆祝,被称为“尊严的一天”。

这之后,摩洛哥公民活动人士迅速启动一个叫“Reforme.ma”的参与式平台,使成千上万的公民能够在政治家做出决策之前表达看法。人民通过网络提交的评论和建议,被转交给了负责宪法改革的顾问委员会。新的宪法中有40%是来自民众的评论和建议。这是公民参政的一个巨大成功。新宪法扩大了首相和议会的权力,注重权力分割和司法独立,但国王只是部分放弃最高权力,仍然维持了君主制政治的保守底色。

尽管如此,比较亚洲那个只会开坦克上街镇压人民的政权,非洲摩洛哥王室显然有智慧多了。他们抛弃了与人民革命相对立的思维方式,克制性地对社会诉求进行回应,做出有效的渐进式改革。这令我想到,如果中国当初保留清王朝,实行君主立宪制,像摩洛哥一样搞议会民主多党竞争,那将会怎么样呢?至少中国不会有上个世纪十几年的残酷内战,不会有中共统治下几千万人的非正常死亡,藏、蒙、回、满等边疆民族也不会感觉自己被掠夺被欺负。

在摩洛哥旅游期间,我们还参加了一个特殊的宗教聚会——伊斯兰的神秘主义教派苏菲派(SUFISM)的活动,观看苏菲旋舞。在摩洛哥政治中,和平的苏菲主义盛行是避免该国倒向激进伊斯兰的重要屏障。苏菲教徒注重个人感悟与自我修行,努力传播真主之爱。我希望他们的祷告被真主听到,希望真主保佑摩洛哥,也保佑整个阿拉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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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香港《动向》杂志201611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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