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掰红楼 - 桀骜不驯勇晴雯

桀骜不驯勇晴雯 - 丑恶人性的牺牲品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塑造了众多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其中有如黛玉之灵秀与挚诚，宝钗之温柔与娴美，湘云之直爽与憨厚，妙玉之桀骜与孤僻，熙凤之泼辣与狡猾等等，不胜枚举，她们的命运都令人洒泪，让人同情，但我看红楼梦全书中最值得同情的女子当属晴雯、香菱和尤三姐，因为她们三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她们都是洁身自爱的女性，却都小小年纪就命赴黄泉，而且都是无辜被人害死的。

 

尤三姐不在大观园主线内，暂且不说她，只分上下篇说说晴雯和香菱。

 

这两个女子的性格可以说是完全不同，晴雯是个俏丽骄傲有时还很跋扈的美少女，而香菱却是个逆来顺从不招人惹人极其温柔的姑娘，但这两人有着一个共同的命运，那就是，她俩都是丑恶人性的牺牲品。

 

先说晴雯。曹翁手笔经常是人物成双、性格相像、互相衬托。比如袭人是宝钗的缩影，而晴雯则是黛玉的翻版。在第五回曲演红楼梦中，一共三名丫鬟级人物榜上有名：晴雯、袭人、香菱。晴雯和袭人在又副册（贾府丫鬟和没名份的妾），香菱在副册（薛府明媒正娶的妾），但晴雯虽然在又副册，她却在情榜中起开场的作用，词曰：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心比天高但却出身下贱。晴雯十岁便被贾府管事赖大买来做丫鬟，赖嬷嬷时常带她进府看贾母，因为聪明伶俐，贾母喜欢，赖嬷嬷就把她送给贾母了，十一岁时贾母又将她指派给宝玉。晴雯比宝玉大一岁，是贾宝玉四个主事大丫环之一。曹翁说晴雯“风流灵巧招人怨”，招人妒忌，被人暗算，以致赔了小命。

 

晴雯长得十分美丽，按王夫人的话说，是“水蛇腰，削肩膀儿，眉眼儿有些像你林妹妹”，她不仅漂亮，而且还有一双巧手，针线活儿做得比谁都好，连袭人也不得不服。在第五十二回里“勇晴雯病补孔雀裘”，贾宝玉要出门，贾母见天冷要下雪，就把一件孔雀毛的氅衣让宝玉穿。这氅衣金翠辉煌，碧彩闪灼，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可宝玉出门会客时将这件大衣烧了一个洞。回家后叫悔不迭，生怕贾母知道了责怪，袭人连夜让人送到外面找专业人员缝补，找来找去没一个人敢接这个活，都说不认识这材料，不敢随便乱补。晴雯拿过来一看就知道是孔雀金线，说只要再拿孔雀线界密了就行了，而且只有她才会做这个活。于是带病一夜补到天亮。

 

这个心灵手巧美若天仙的丫环脾气却不大好，十分要强，性格也比较急躁，又不喜欢花言巧语，更不愿意为了攀高枝就牺牲自己的尊严。她也看不惯那些管事媳妇们的阿谀奉承，时不时地和这些女人们言语相撞，又泼辣，嘴还巧，得理不饶人，有时对小丫环们也比较严厉一些，就是在贾宝玉面前也不低三下四。

 

第三十一回“撕扇子做千金一笑”里晴雯失手将一把扇子掉在地上，扇子骨折断了，宝玉叹气说：蠢才，蠢才！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业难道也这么顾前不顾后？俏晴雯不仅不害怕，而且还冷笑宝玉，说二爷你近来脾气大得很，跌了把扇子就这么大气儿，是不是嫌弃我们，要不你就把我们都打发了再挑好的吧。把宝玉气得浑身发抖，袭人相劝，也被晴雯一顿抢白。

 

更难可贵的是，在那种环境下，晴雯仍能守身如玉，尽管对宝玉十分忠诚，但和贾宝玉之间却始终是清清白白的。晴雯和宝玉之间有没有感情？当然有，实际上她还很妒忌袭人，时常明里暗里刻薄一下袭人，但她并没有因为这种感情而牺牲自己的清白女儿身，不愿意像袭人那样不明不白地做宝玉的妾，或者像麝月那样无名无份地和宝玉亲热。她几次三番委婉地拒绝了宝玉肌肤之亲的暗示，比方说给她篦头啦、一起洗澡啦。但这种清清白白的感情给晴雯带来的只是厄运。

 

这么个顶尖儿的人物，连王熙凤也对她有些惺惺相惜、另眼相看，不愿意在王夫人面前说她的坏话，可叹晴雯心高气傲却命比纸薄。贾府抄检，内部整顿，王夫人不说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却说怕儿子被这些女孩子带坏了，因此要除掉那些个聪明窈窕难管的，俏丽泼辣的晴雯便是第一个遭殃的了，被人在王夫人面前诽谤，就在她病得起不了床的时候，被王夫人赶出大观园，交回到她那个势利下流的嫂子手里，以致发高烧连水也喝不上一口。

 

宝玉在她临死前偷着去看她，晴雯从昏睡中醒来，见到宝玉十分激动，一把拉住宝玉的手，说“我只道不得见你了”，又说我有一句话不说死也不甘心，我和你之间清清白白，为什么一定要说我勾引你，我现在快要死了，早知今日，不如当初就和你真好了，也不用临死前还担戴这个虚名。

 

曹翁是个情节高手，他写到晴雯将自己的两个指甲咬下放在宝玉的手里。这个场景简直太恐怖，我都不知道从生物的角度出发人能不能做到活生生地将自己的指甲咬下来，就像人不能自己掐死自己一样，疼痛反射不会阻止你做这样的事情吗？何况贾宝玉留着两只血糊糊的指甲做什么？！

 

总之，晴雯到死前才明白自己原来是爱宝玉的，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和宝玉交换内衣做生离死别的纪念，说“今日（你）这一来，我就死了，也不枉担虚名！” 晴雯和宝玉最后还是只有情爱，没有性爱。

 

晴雯死的时候十六岁，一共与宝玉相处五年又八个月。“恰好这是八月时节，园中池上芙蓉正开。”曹翁说她死后升天，成了芙蓉花神。

 

晴雯不仅是情榜中第一个出场的，她的死更标志着大观园树倒猢狲散的开始，而王夫人所发起的大观园抄检，则是贾府抄家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