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我心(3)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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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11岁的那天,她双手捧着画走下台,头晕乎乎的,她完全不记得大家都围过来跟她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空中漂浮着,她的脑海里又一次听到了儿时熟悉的歌谣,那飘渺的歌声自内心深处一圈圈涟漪的荡漾开来,她情不自禁地回头看着他,仿佛穿越了迷失已久的岁月。

 

她是从那天开始喜欢上画画的,跟喜欢在画笔细腻入微的起伏中,描绘心中的痴迷沉醉。2年的时间,她跟着他学画画,每个周三和周五的下午4点到5点,都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几乎从一早上开始她就处于兴奋之中,她会偷偷地钻进外婆的房间,翻出很多年前母亲留下的口红偷偷地抹在嘴唇上。她会从一大早就站在镜子前,一遍遍地梳理着长发,梳妆打扮,可是时间过得特别快,好像还没换上几件衣服,就快要上课了。

 

每次她都不太满意镜子里的自己,但她不想错过那怕一节水彩课。最后眼看上课时间就要到了,她一步三跳的下楼,一手按住书包一边快跑,仿佛雀跃在林间的小鹿一样穿过街道,她一口气冲上二楼,在他的画室门口站定,她用手拢拢头发,深深地吸上两口气,确定自己看起来是娴静而可爱,这才轻轻地敲门。

 

一起学画的还有六个孩子,可道通常给出15分钟的时间做示范和讲解,然后挨个儿给每个孩子做指导,因为课后下了功夫的缘故,她明显的比其他孩子学得快,握笔的姿势也像模像样,课堂上他夸奖她比谁都多。

 

回家后,她站在镜子前,微微地向前倾斜着身体,一只手悬空握着笔,想着他的样子她会开心地笑出声来。没有课的那些傍晚,她依旧在窗前铺开画纸,他要求大家的作业,她每次都超额完成,电风扇在墙角慢悠悠地左右摆动,细细的暖风拂过纸面,她的笔半悬在空中,白色的宣纸上落下几片唇瓣一样饱满的叶子,然后是饱满圆润黄枇杷,疏密有致的枝干,最后再用浓墨勾出叶脉,画好了,她会将画挂在书架上,退后两步,学着他的样子眯起眼睛,看上一会儿,她记得他对自己的每一声夸奖和每一句鼓励,这是她刻苦画画的全部激情。

 

有一次上课的时候她心烦气躁地打翻了颜料盘,红红绿绿的水彩流淌得到处都是,弄脏了桌面和画纸。她正懊恼又惶恐,可道走过来什么都没说就开始帮她收拾桌子。她一声不响地从旁边看他忙碌着,心想,可道要是不是老师而是自己的大哥哥该多好。她总觉得他对自己比别人好一些,更加的耐心,更加的细心,心里会有种莫名的喜欢。

 

不过她也听说可道的女朋友是大学美院的同班同学,她想象着可道做父亲的样子,竟然有些妒忌他的孩子了,无论那孩子是男还是女,她都不喜欢。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慌忙地拿起一本画册胡乱地翻开,但是脑子里依旧全是关于他的胡思乱想。

 

她的性格也变得活泼开朗了很多。她发现画画得好固然能获得他的赞赏,但也失去了获得他单独指点的机会。一堂课下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手把手地教别的学生,她觉得有些委屈。再做作业的时候,她故意画得坏一些,留下这样那样的问题。他看不懂她为什么将难学的笔触处理的不错,但是简单的地方反而草率,最后只能将问题归根于她不够用心。他在课堂上跟孩子们讲起大画家们的生平,鼓励大家说艺术天份重要但是更需要勤奋和专注。

 

她一板一眼地频频点头,心里却喜滋滋的。

 

 

八月底的一天傍晚,她在窗下帮外婆缝缝补补,邻居宋阿姨过来拿新做的衬衣,宋阿姨一边试衣服的时候一边跟外婆说:“阿婆,你听说了吗?教画画的小唐要走了。”

 

“教课教的好好的,为什么呀?”

 

“小唐要出国了,在办理离职手续呢。”

 

她的心一紧,急忙竖起了耳朵。

 

“唐老师要出国?他出国去做什么?”外婆好像听不懂一样,迷惑地反问了一句。

 

“移民呗,去了加拿大,我们家老郑听校长说的,应该错不了。”宋阿姨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念叨着:“我家小丹听说唐老师要走了特别难过,现在好的老师真不容易找啊。”

 

“我家悠悠也是, 每天都惦记着要去学画画....唐老师什么时候走?”

“那就不知道了,应该很快吧。”

她知道宋阿姨这么说了,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他怎么说走就走呢?一想到老师要离开这里,她感到自己被抛弃了一样,心里既伤心又难过,再去上课的时候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幽怨。

 

剩下的课上他依旧对她很好,和过去一样不断地表扬她鼓励她开导她,但是她却完全没有了画画的热情,甚至有些刻意地乱画,故意跟他对着来一样。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他更多的注意力,哪怕是被他批评也好,她恨不得用各种方法把他的目光都吸引到她这里,虽然在他看来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些任性的孩子气。

 

最后一堂课后,他在教室里办了一个小画展,将学生的画作挂在临窗的墙壁上,还给每个学生都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她故意磨蹭到最后,等着其人都散开了才走到他面前。

 

可道微笑着将一块四四方方的小砚台递到她的面前,说:“悠悠,这是老师送给你的小礼物,你画画很有天赋,希望你能够坚持下去,将来一定会越画越好。”

 

她没有伸手去接,几颗大大的泪滴终于没有忍住还是子上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落在了她的裙子上。那天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粉红色的蓬蓬裙,让自己看起来小公主一样的漂亮,她为了这一刻下了好几天的决心,她对自己说13岁的字典中是不应该有害怕和迟疑的。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她抬手擦了擦眼泪,任凭自己一边发抖一边把话说出来,“你能不能不要走?”

 

他一定是懵了,嘴唇抿得紧紧的。

 

她没有听到回答,索性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悠悠,谢谢你。”他表情凝重,斟酌着用词:“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就不好改变了....你毕竟还小,先好好读书。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她知道他会这样回答,是的,她早就知道了。但是她还是想试一试,还是奢望着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呢?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她以为13岁的自己是无所畏惧的,但是当她亲耳听到了拒绝,依旧感到被刀扎中的痛楚,还有无法化解的难堪。她用手扶住桌子,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坐倒在地上。

 

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可道将小砚台又一次递到她的面前,他用最温和的笑容看着她,声音也是最温柔的:“悠悠,这是我送给你的,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好好画画....”

 

“不,我以后不想再画画了,”她脸色煞白,断然地摇摇头,“老师把这个砚台送给别人去吧。”

 

他眼中闪过一线失望,表情并不轻松,但是她再也不想看下去,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回到家里,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一直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望着窗外发呆。外婆叫她吃饭她也不搭理,外婆推门进来,她故意闭紧眼睛装作睡熟了的样子,外婆过来摸摸她的额头确定她没有生病,将一个小盒子放在床头柜上就出去了。

 

她等着外婆从外面掩好门,急忙坐起身将小盒子拿到手上,打开。只见一块方方正正的小砚台静静地躺在金黄色的锦缎里,想必是他专门送过来的。她想起白天的事情,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她很想把砚台连着盒子一起丢出窗外,心里狠狠地想再也不要理他了,但是她一连挥了好几下手终究还是舍不得。最后她把小砚台放在枕头边瞪着看了一晚上,甚至给小砚台起了一个很解恨的名字叫黑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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