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耍节记

春夏之交的时节,附近小镇年年举办国际杂耍节。夕阳西下,炊烟四起,周围城镇的人纷纷聚拢过来。小镇主街的交通已经关闭,街两侧商摊鳞次栉比,街上游人熙熙攘攘。空气中弥漫着阵阵烧烤的肉香,音响里不时地传来艺人搞笑的夸张。来自世界各地的杂耍艺人沿街撂摊,抖空竹,骑高车,跳街舞,打水仗,吸引着一堆又一堆的观众,引起一阵又一阵的笑声。虽然清明已过,镇里也没有河,远远望去却是一派现实的清明上河的景象。

我喜欢这种噪杂中透露的祥和,琐屑里沁润的喜乐,几乎年年都会光顾。躲在人群里喝着看着,毫无顾忌地笑着,笑出了眼泪,忘记了烦恼。今年是我的本命年,具体是哪一轮就不说了,反正不小了,遇亊要经常自醒,费老,做人不能为老不尊。今年,去逛杂耍节,被一个街头杂耍艺人拉进场内,好一通戏耍。杂耍节上遭戏耍,这给我的本命年留下了特殊的纪念。

接近长街尽头,有一群人似乎比其它人群更热闹,里面是一个街头混混模样的黑人在跳街舞。艺人岁数不大,但拢住观众的技巧相当了得。一对儿青年男女准备离开,女在前,男在后,刚走出几步,艺人高喊,美女,当心,有个渣男在后面跟着你。女的姹然一笑,男的冲他一树姆指。过了一会儿,一白人老者与一年轻女子也准备离开,他索性冲出场外,抱住老人,大声喊爹。老人只好逢场做戏,任他搂抱。他突然转向旁边的女子,这个女人是谁? 这不是我妈。老人憨厚地说,这是我女儿。人群里发出一片哄笑。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我跟太太商量是不是该换个地方了。太太意犹未尽,说再看会儿。这个细微的动作被他捕捉到了,他高喊,我需要一个亚裔人进来配合我。然后,朝我们的方向一指,你。我四下打量,没见其他亚裔人。艺人喊,别看了,就是你。说完,走过来,不由分说,把我拉进场内。

艺人问我是哪里人,我不想跟他进入种族话题,回曰,邻镇。艺人不甘心,可惜他是个黑人,对亚裔之间的细微差别基本不通。他自己圆场说,你看上去象日本人,你是日本人吧? 我心想,今天丢人现眼是肯定了,要丢不妨就丢日本人的人。于是答,你就当是吧。

回答完后,我心里有点忐忑不安,忐忑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有愧于日本人民,而是因为最近一直在看郭文贵爆料。郭文贵在视频里自嘲,京城权贵圈里流传,郭文贵六十多岁,河南人,还装他妈美国泰勒。人群里可千万别有熟人,若被熟人认出来,我岂不成了,酒国人,还装他妈日本泰勒。

听到我认可自己是日本人,艺人摆出一个动作,右拳放到左拳上,往后一拉。我想他可能把鸟叔当成日本人了,我问,江南style? 他点点头,然后带着我跳了半分钟的鸟叔。我的动作肯定是笨拙,但大样还是比划出来了。艺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拿出自己的强项,带我玩波浪手。我的动作肯定不够浪,但大样仍还是比划出来了。倒霉的艺人又使出更损的招数,撩开衣服,露出肚皮。

有微乐主义谚语云,囚犯说,我遭报应了,说完迎风吐了一口唾沫。多年前,我曾对一位胖子的秃顶起过坏心,很想用青海花儿唱,你看人家尕脑袋这亮法! 很快,囚犯的话就在我身上应验了。一个夏天,外出度假回来,看到自己水上运动的照片,我心里五味杂陈,最后自嘲,你看咱这尕肚腩的肥法!

那一刻,我忸揑着,不肯撩开衣服。艺人见状把自己的衣服提得更高,久久不肯放下,还几番冲我点头。观众哄笑,我试图妥协,撩开后边,他摇头表示不认可。艺人再三相逼,无奈,我终于掀开了前襟。肚腩肥白,眼前一黑,进入了半圣人的状态,忘了物但没有忘我。那一刻,几百观众仿佛不存在,他们笑与不笑,不入于心,只是心里苦笑,看吧,看吧,你看咱这尕肚腩的肥法!

逼出我的肚腩,艺人仍不肯罢休。他把我带到已选出的五人队伍的后面,让我紧挨前面的女孩。见我和女孩之间有空隙,他用力推我的屁股,让我贴上,推完再一拍我的屁股,佯斥,别动。连做两遍,观众群里发出零声哄笑。我的前方已经挨着女孩的后方,尴尬至极。这时我鬼使神差地想起某足球明星,赢了球后接受媒体采访,下面雄起却不自知。我告诫自己,费老,有点出息,别跟那球星似的。

不过,与前面两个女孩相比,我的遭遇还不算最糟。艺人还有一招更损,让一排人弯腰,双手触地,犹如文革早期批斗大会上挨斗的走资派。那两个女孩穿的是短裙,一弯腰,春光泄露,人群里有几个中年妇女把头扭向一边。艺人找人借来一件披风掩住春光,然后,拍着女孩的屁股,向众人吹嘘他如何懂得关照女孩。当初从人群里挑人时,他挑的女孩都是高个,漂亮,穿短裙的,显然,这是他事先算计好了的。

压轴戏是六个人弯腰排成一队,组成人造木马,他一个空翻,从六人上方越过。跳之前,与其他艺人一样,他念了一通大力丸经,有钱的捧个钱场,五十不多,五刀不少,二十正好。我最初想提前离开,就是想避免捧钱场,结果不但没走成,反而被他拉下场,戏耍了一通。最后,居然心悦诚服地给了他二十刀,他回赠我一张照片。

那天玩得挺高兴,尽兴而归。到家后,拿出照片,仔细一看,上有签名,Snap Boogie。上网一查,他真名叫Cjaiilon Andrade,不是无名鼠辈,Youtube上有他当年上America’s Got Talent以及在其它城市街头卖艺的视频。在街头卖艺的视频里,居然看到一排人,像我一样,在等待被戏耍。我能理解,娱乐观众是他的工作,在某种意义上,我越笨拙,他越成功。只是,我这把年记,当他爸爸绰绰有余,大庭广众之下,被他戏耍如此,心里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快。

太太用手机录下了全过程,说是给我的本命年作个另类纪念。我说,已经够现眼的了,你还留此存照? 太太说,除了与女孩贴身的那段以外,其它不算太糟,其实那一段也没什么。随后,前前后后,拐弯抹角,没什么的那一段被提及近十遍,每一遍都强化我心里的那丝不快。

转念又一想,一个老古板,平素人前人五人六的,如今,当着满街的人,扮鸟叔,跳街舞? 众目睽睽之下,与女孩玩贴身,还被人打屁股? 这一切,若不是因为这个街头艺人,简直无法想象。同时,脑洞大开,生活本可以更有趣,只要你肯豁出去。最后,默念阿Q的名言,老子总算被小子给耍了。

来罘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喜清静' 的评论 :
意大利人的浪漫很有名,想必恶搞也不逊色。
喜清静 发表评论于
哈哈,我老公在意大利的时候也被街头艺人抓去了,我照了一堆照片。生他气的时候就拿出来取笑他。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