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十岁就开始独自在县城求学。于是乎常常游走于各个食堂之间。每当饥肠轱辘的时候,便拿个饭盒迈入食堂的大厅。人群鼎沸中雾气弥漫并混杂着各种饭菜的香味。于是走近售菜窗口,挑一二适口的饭菜后再选一空位开始大快朵颐起来。食堂的大锅饭菜远比小锅小灶的香。尤其是一群人集体进食,个个狼吞虎咽,胃口一个比一个好。若有厌食症的朋友,我建议找个食堂,坚持数日,必有奇效。
那时中国食堂很流行,学校有,医院有,工厂也有甚至政府机关都有。不过它们叫招待所并兼提供住宿,还负责接待来自各地各行各业的参观交流人员。之所以提起它们,是因为当时父亲常上城参加一些医疗会议。平时见面不多,故父亲总是想尽办法能让我混入他们吃饭的队伍。人小不惹眼,故也从未遭遇疑问。尽管也算搭白食,想必父亲人缘还行。
倒是有一天下课迟了点,未能赶上趟。当我匆匆赶到县政府招待所的时候,众人早已散去,尤其不见了父亲。正在我感到迟疑慌张的时候,一位高高胖胖的师傅问我是不是某某某(当时我一下就知道他是厨师,不是食堂其他工作人员,因多数厨师都胖。这在当时中国是个异象,尤其是他们的小孩更喜庆)。紧张之余见有人搭话,我立即告知他我的处境。胖师傅不紧不慢地说:你爸爸赶去开会了,走时有交代,我等你已好久了。后来我怎么也想不通,我父亲就一普通农村医生,关系竟然搞得如此顺风顺水。真是应了他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人生忠告:吃饭不恼火头军。
转眼间胖师傅有条不紊地搬出来两菜一汤。具体什么菜不记得了,反正油面足,尤其肉多。稀里哗啦连汤带水我很快吃了个精光。吃完才发现胖师傅一直笑咪咪地在一旁静静地看我。事后我父亲还高兴地说那胖师傅逢人就夸我懂事,说他很喜欢我吃饭风卷残云的样子。当时我猛一抬头发现胖师傅一直在看着我吃完,很有些不好意思。可现在想来我的吃个碗光盘清应该算是对胖师傅厨艺最好的承认,也是对他本职工作的最大支持。爸爸曾悄悄告诉我那些菜是胖师傅额外特地为我开的小灶, 还开玩笑说我当时享受的可是国家局级干部的待遇,尽管有假公济私之嫌。爸爸后来没有再回到那个招待所开什么会了,我也就再没有见过那胖师傅。但整件事我美好地记忆了那么久。。。。。。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胖师傅那张开花笑脸上一双细咪咪的眼睛和一团和气说起话来不急不慢的样子。走南闯北近半个世纪,从北半球来到南半球,无论各色人种,从此我对胖师傅那类长相的都另眼相看,无亲也是三分熟。莫名其妙地跟所有厨师关系都很好,我也不知为什么,缘分吧。
在家乡所有大大小小食堂中,各个食堂的饭菜有各自的特色和口味。如水泵厂的韭菜炒肉白,汪豆腐;造纸厂的黄芽白,炒豆芽和溜大肠都很特别。但数肉联厂的饭菜最香,因为它所有的菜都用荤油弄,就连简单的小青菜加几粒猪油渣都可以轻松配送半斤白米饭。尤其它的红烧狮子头更是一绝。可惜当时一个月才能吃上一次。而且吃完就得喝几天二分钱一勺的菜汤。
印象差的就是学校的食堂,无论是从前的中学食堂或偶尔客串的师范食堂再到后来的大学食堂。可能学生最好欺负,老师平时不忙,大都回家吃小灶。学校食堂不仅饭菜差,服务态度也不好。相信每个男大学生记忆中可能都有个食堂西施的影子,她们一不小心偶尔露出的笑容真的可以绕梁三日, 叫你不知肉味。厦门大学八九学潮前的演习就是从食堂闹事开始的。八八那年全校学生罢课并冲击学校所有食堂以发泄集郁多日的不满。有意思的是,64真正学潮后,动乱也是在食堂伙食大大改善后而渐渐平息的。如果平时大家都吃饱肚子,谁还会那么群情激奋吵闹到天安门啊?89年之后中国食堂尤其是高校食堂工作的重要性才被真正地认识清楚。
但什么事都有例外。在厦门高校食堂中,光集美学村前后就有十几家。就数水产学院的食堂名声在外。它的各种海鲜,味美价廉。故而那里的老乡同学我们常去走动,借机吃白食,打牙祭。若有远方客人来,包括自家兄弟从江苏来福建旅游,最佳招待都是安排在水院食堂。文蛤汤,炒花螺炒花蛤和油爆海参等都是很受欢迎的。记得大哥是学历史的在江苏大学教书。平时内地很少吃海鲜,多以河鲜为主。他对水院的花蛤汤就是赞不绝口。吃完的蛤壳堆满一盘,对书法山水画有研究的大哥发现蛤壳也是宝。我仔细瞧瞧,还真是平时未留意,蛤壳上的纹理个个诗情画意的,就好似一幅幅上等的山水画。没挡住,老大硬是悄悄收藏了几个。
过去中国的食堂流行主要是由于大型企业和各种学校医院组织多,也跟当时的社会制度有关。公有制包含了各种社会福利,如澡堂,娱乐室等。那时外面的商业化饭店寥寥无几,而且大多只对外宾或外地人开放。随着改革的深入,国营集体企业越来越不景气,而私营服务行业却日新月异。酒店旅馆如雨后出春笋层出不穷,食堂就渐渐成为夕阳产业了。后来我也出国了,一思念起家乡口味,就每每想起以前的食堂来。可每次电话国内亲朋好友,唠叨着要回国吃遍大大小小食堂的愿望时,发现并未引起别人的共鸣。他们大都表现一些不理解甚至反应冷淡。好像去食堂太土,不够接待档次,怕怠慢了我这远道的客人。加上每次回国都是来去匆匆,总未能了此心愿。 现代人越来越讲究面子和排场,于是乎食堂渐渐成为一种乡土的记忆。时间长了,我也就不再跟别人提起这样的愿望,但它们从未在我心中湮没过。
前不久读到另一位网友关于食堂的文章,再次勾起我对食堂饭菜的憧憬。在海外,虽然到处都有很方便的Food Court,也提供各种异国风味。印度的,日本的,马来的,欧美的或太平洋岛国的。。。。。。但就是没有当年吃大锅饭大食堂的感觉。品味更多的却是一种孤独和一种无奈。最近与某老同学聊天,惊闻国内正在轰轰烈烈地反腐倡廉。据说一夜间各大饭店门可罗雀,往日车水马龙的景象早已不再。机关食堂又重返舞台,开始辉煌起来。而且各色菜谱搞得更精更全,东西南北味,满汉一全席。心中渐渐磨灭的念想又在蠢蠢欲动。若真如此,也不失为一件大幸事。我仍然愿意再次提一饭盆,彳亍地排进队伍的长龙,选一二中意的菜肴,找一席空位,旁若无人,狂咀烂嚼一番。噫,微斯人,吾谁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