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红尘葱一棵
怕风怕烟怕山火
又要起风了，又是圣塔安娜(Santa Anna)。
听到这预报，我那小心脏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我也不用装了，泰山顶上那棵松，与我八杆子都打不着。我不过是滚滚红尘中的一棵葱，一棵经不起风吹火燎的小葱。
以前，我并非如此“葱”，也爱听“像雨像雾又像风”，常常沉醉于“玉树临风”的梦境中。没想到，冬天里的一把火，把我从梦中惊醒。时空坐标卡在上周四，务工单位，正值午间饭后百步。急促的手机铃声叫停了我的脚步，一看是我家掌柜的。乍听她那声音，又尖又急又慌乱，情绪中“葱”味十足。原来她刚从健身房回家，猛然看到屋后东北方向浓烟冲天，空气中一股烟熏味，“怕是哪里着火了？”她焦急地说。我一时不明底细，让她先别急，回家关紧门窗，待在屋里；然后扭头赶回办公室，搜寻本地新闻。不久，手机屏上显示一条警报：15号高速边的Lilac谷地发生山火。
却说周四这天，圣地亚哥地区刮起时速30迈的圣塔安娜季风，局部风力达50迈以上。借助咆哮的狂风，Lilac山火顿成燎原之势，迅速向西南方向推进，扑向我家所在的小区。家里掌柜的，当时急得六神无主，乱了方寸，一个劲地打电话催我回家。在赶回家的路上，我很快发现，车窗外的东北上空浓烟蔽日，心想，这回真摊上大事了。
进入小区，既不闻小鸟的欢叫声，也不见小动物的嬉戏，只见一辆警车，停在路边。上前一问，方知山火已逼近8迈之内，小区已划入自愿撤离区，势在燃眉。回到家，看到driveway上，烟尘夹杂着烧焦的树叶，飘落一地。后院的地面上也是一层烟灰，靠墙的几株一人多高的盆栽，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满目狼藉。
所有这些乱象，都是圣塔安娜惹的祸。圣塔安娜是南加州的一种土特产，是夏秋季在干热的沙漠中形成的季风。往常到十月份，圣塔安娜就销声匿迹了，今年却依然风头十足。周四那天，大气湿度仅有9%，空气干燥得能吸尽物体表面上所有的moisture。山野植被经烈日烘烤，已然脱水，又被这热风一吹，即成干柴枯薪。烈日、干燥加圣塔安娜，引发野火的天气三要素全部齐备。若是遇上大风刮断电线短路，或者车辆失事冲出路边，极易引燃植被。偶尔也有因阳光聚焦在玻璃、塑料或金属碎片上反光，而引起草木自燃的，还有人为纵火的。这些都是南加州经常发生山火肆虐的缘故，年年岁岁，防不胜防。赶上今年气候反常，进入十二月，依然干热如炎夏，撩得那位圣塔安娜，似乎想与圣诞老人来个约会。
管不了圣塔安娜如此多情，我赶紧走进车库，开启自动浇水系统，把房前屋后的草坪浇个透湿。又拉出水管，朝房子四周的大树和灌木喷水。这样一直折腾到天黑，仍不放心，又跑到后山观望。几个邻居也在那里，都看着东北方向。只见火光映红了夜空，触目惊心。眼下最可怕的是风，西南风。要命的是，这位多情的圣塔安娜，正一阵紧似一阵，迎面吹来。
家里掌柜的，反而平静了。从我回家的那一刻，她好像又找回了方寸。只是可怜我，强打精神，伸直了纤细如葱的腰杆子，顶着所有的压力。此时此刻，除了收拾好行李，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其它什么也干不了。好在有各种资讯渠道，了解火警险情。电视上的画面惨不忍睹，一百多栋房屋顷刻间化为灰烬，一个马场的几十匹赛马也被大火吞噬。密集的火星，像雨点一样乘着风势，漫天翻飞。“像雨像雾又像风”，那可是火雨火雾又火风啊。时不时地，手机响起警报，闹得人心惊肉跳，气氛紧张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为了缓解绷紧的神经，我玩起老把戏，在WeChat上开展实况报道。
立即有朋友问，这十万火急的，怎么不见子弟兵救火？Good question，我解释道，每逢山火突发，当地官员除了提供资讯，忙于发布新闻外，难有其它作为。警察局只管疏散居民，设置路障。消防员主要是救人，不会舍身忘死地抢救房屋财产。等房屋烧成平地，他们再去扑灭余烬，阻断火线(containment)。房屋财产损失，由保险公司理赔。军队不问民事，即使出动兵力，也是维稳治安。可见，不幸摊上这种事，谁也靠不上，只有靠天保佑。
深夜10点过后，近邻打来电话，告知他们准备撤离。我上网一查，才知所在小区已划进强制撤离区。是时候了，不可再犹豫，走吧。出得门来，看到沿路落荒而逃的滚滚车流，我突然意识到，而今咱也混成难民了。掌柜的拖着哭腔说，家没了，怎么办啦……。
一路北上，朝洛杉矶方向逃去。沿路找旅馆，一连问了5家，都是no vacancy。邻居又打来电话，说他们在南下途中找到一家旅馆，花260刀，一家人挤进一个房间。约12点半，我们逃到Orange County的朋友家，承蒙不弃，慷概收容，让我感激不尽！这中间还弄错了身份，由于事发突然，来不及收拾房间，朋友硬要腾出主卧给我们，他们自己则打地铺。真不知道，究竟谁是难民？
第二天早上，得知风向转为东北风，我家小区恢复为自愿撤离，我当即决定回家。在路上通过新闻了解到，此次Lilac山火，挟着强劲的圣塔安娜季风，一夜间使4千多英亩的区域化为焦土，182间房屋被毁，外加23间受损，破坏力可谓惊人！
当我们再次回到家门口，看到自家那所熟悉的房子完好无损，静静地屹立在眼前时，欣慰之情，难以言表。其实这不过是一间普通的房屋，一处平凡的院落。可对我们而言，这是温馨的港湾，是归途的终点，是心系的家园。多少光阴，多少记忆；多少家常，多少情绪；……都存储在这个被命名为“家”的生活主目录中。
在火警解除之前，我最担心的仍然是风。“我现在是林副主席，怕风！”这是我当时在WeChat上表露的心迹。直到两天后，火警终于解除。那两天却是度日如年，白天坐立不安，夜间卧不成寐。多亏家人和许多朋友，通过电波的联系，始终与我们保持交流，给我们宝贵的精神支持，伴随我们渡过这段艰难的时刻。
今天，仍在心灵疗伤的我，当听到又要起风了，Santa Anna is returning tonight，心绪又开始纠结。老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只有经历过逃离家园，体验过有家难归的失魂落魄 ，才能真切领悟个中滋味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