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生死

夜里做了一个梦,早上起来久久不能释怀。突然想聊聊死亡,我一直避讳的事。我们是多么忌讳去想去谈论死亡啊,光是那两个字就充满了让人不适的阴森之气。有时候,即使它来到眼前,我们都在拼命躲避它。

梦里,我听见有人在大声哭泣,哭声是楼上邻居家传来的,无尽凌乱悲伤的声音。我有点恐惧有点嫌弃地躲避着那声音,不是吉祥的声音与事情。但是声音是躲不掉的,它越来越近,接着一阵慌乱的嘈杂,有人说,来了来了,哭到家里来了。走廊里的灯亮了起来,一个苍老而长发凌乱的老妇人被人搀扶着在狭窄客厅的方桌边坐下,那是三十多年前的家的样子,我扶着妈妈从昏暗的卧室迎向老妇人,客厅里的灯银色针芒一样刺亮,老妇人挨家到邻居家通报并且渴望得到安慰。我心里惊怵着,就突然醒了过来。夜正深,卫生间的夜灯昏黄,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父亲三周年忌日的夜里,也有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梦。梦里有人在院子侧面的树下围成一圈,很多杂乱的声音,我迷惑紧张地挤过去,看见一个老男人又脏又窘迫地从地上废弃的花坛里爬起来,拨开人群就走了。那个人是谁呢?父亲至今没有下葬,骨灰存放在殡仪馆里,母亲住在养老院,没有人去看他。是他无处安魂吗?我是多么没有主张又麻木的人啊,对于活着是那么无能为力地听其自然,对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与否也抱着不置可否的态度。我不知道该怎样安置他,母亲也不知道,问过她,她说,“要不等以后把我们一起撒在海里吧。” 生与死都是无可奈何,生死其实都是虚妄的事。

父亲去世后的五个月,我曾带着孩子们去看他。我把他的骨灰盒像认领任何一件存放在衣帽间的普通衣物一样从存放骨灰的大楼里抱出来,七月的盛夏,我浑身冰凉,因为极度紧张压抑,腿软得走不动路,身上的肌肉因为僵硬而疼痛。他的骨灰盒是我亲自挑选的,是一种特质的木头做成的,我现在连那个木头的名字和产地都忘了,好像是东南亚那边的。骨灰盒是很深的棕黑色,相当重而细密,外面精细又简约地刻画着本色的宁静山水田园,还有类似永远安乐祥和之类的字样。在挑选骨灰盒的时候,我注意到每个盒子上面的字画都是不一样的,寄托着不一样的愿望,在死后的世界里,依然有人想要富贵腾达。可父亲是淡泊平和的人,我希望他能安详喜悦没有病痛烦恼,于是就这样替他作出了选择,但愿没有违背他的心意。

那天,我坐在离一大排焚烧炉不远的墙边木椅上,太阳晒得人晕眩,痛苦也让人晕眩,还有对未知世界的恐惧。那么多纸扎的豪车毫宅以及这个世界的种种其他奢侈品被人们投进熊熊炉火中焚烧。这有什么用啊!死亡让人摆脱了肉体的束缚,摆脱了物质的拖累,灵魂终于可以自由轻盈地飞翔,这些俗世的情感和物质到底有什么用呢。难道我们真的希望死后依然过着跟这一世同样的生活吗?被同样的物质拖累,被同样的情感困扰。生是不自由的,死亡是摆脱这种不自由,我们为什么还要拿着此生肉身的各种欲念去追赶死后灵魂的自由?不过,在所有的祭品当中,我是喜欢香的,唯有香是具有灵性的。它瘦长的身体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化成白色的灰烬然后悄然坠落,轻烟袅袅上升,消散于无迹,无悲亦无喜。

现在,春天终于来了,一切让人感到寒冷的事物都渐渐成为过去,万物复苏,不论有多少死亡,生命依然生生不息,蓬勃旺盛。春风浩荡,街头的玉兰花会再次开放得铺天盖地无所顾忌。我还会回家去看望邻居九十岁的奶奶,离开时还会把她瘦小脆弱的身体抱在怀里,发自心扉地跟她说,你好好活着,明年我再来看你!

娅米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陈默' 的评论 : 默默好!这几年都不怎么写了,这篇是前些日子写的,因为朋友家里发生了不幸的事。人生无常,好好活着。我偶尔去你博客里补课,喜欢看见你像一株生机勃勃的植物那样生活着。
陈默 发表评论于
娅米你好。今天清明,看到你的这篇特别有感触。也是缘分吧,我也好久没来看你了,正好今天过来,看到这篇很契合我的心境。

什么也不说了,懂你的心思,我们都有说不明白的哀伤和忧愁,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祝福!
娅米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风水纵横' 的评论 : 问好!:)
风水纵横 发表评论于
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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