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处女(10)分段重发

1961年9月1日开学。黄花在学校看到也来上高中的戈美丽。黄花惊得不知怎么向戈美丽开口。但还是冒味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来的?’戈美丽马上变了脸,生气地说;‘我给爷爷烧香磕头捐钱了,大佛寺的爷爷保佑的。你怀疑我是走后门来的?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黄花赶快道欠说;‘不,不是的。我多么希望与你在一起呀,是我不会说话,对不起’。戈美丽的脸由阴变晴笑嘻嘻地拉长了语调说;‘我是旁听生----跟你不一样----毕业证也没有。我来上学没有违犯政策的问题’。黄花问;‘那你考大学怎么办’。戈美丽说;‘好办。就按社会青年考啊,要能考上,谁还问你有无高中毕业证?不过,我想我是考不上的’。黄花说;‘能考上。只要你努力学习,我来帮你。啊,社会青年也能考大学,我怎么就不知道呢。美丽,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原来没有高中文凭也能考大学,这真是太好了。我要叫我的弟弟们自学高中课本,将来以社会青年考大学,这样弟弟们没高中文凭也可以考大学了’。

戈美丽说;‘你弟弟们爱念书,我的弟弟们不爱念书,我爹说不爱学习,那就去当兵吧。如果到部队能提个干也挺好的。我的弟弟们身体很好,我家的政治条件特别的好,当兵没问题。我也想当女兵,就是个子像了我爹,我太矮了,还不到1米5,人家接兵的说我的政治条件很好但身体条件根本不能参军。唉,女兵的招兵条件太严格了,没办法,我只好还是念书吧。等考大学时凭我的政治条件,说不定能考个军校呢。我妈说我和你在一起总是鼓鼓捣捣的影响了学习’。黄花说;‘对不起。那我今后我就少找你玩’。戈美丽说;‘我才不听她的话呢。你不找我,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咱隐蔽点,别让我妈看见就行。其实,我妈挺好的。你看,我说你家没粮吃了,她说那么多的孩子饿三天可不行。你看,不是让我给你送面口袋,抖一抖面口袋就能接上下个月。到下月1号就能买粮了’。

黄花说;‘你妈救了我们全家的命。我们永远都忘不了李老师。咳,我忘了告你了。我们用你家给的面口袋抖下来的面,没吃一顿干饭,宁是喝稀稀,坚持到下月的3号才买的粮,真是谢谢你妈了。再后来,按人口多少,凭购粮本,市民们也能买到面口袋了。我家人多,分到的也多。我妈把全家的棉花票都集中起来,再把几次买到的面口袋凑起来洗干净,还给我的两个弟弟各做了一条大棉被子呢。我家的布票用来做衣裳。舍不的用布票做被子。一条被子就把两个人发的布票全用光了。有了这面口袋真好,我大弟、二弟每人有了一条大被子。他俩个子高,以前的被子短,晚上总是露着脚睡,这回好了,他们能盖住脚睡了,谢谢你妈’。

戈美丽一听谢她妈的话就很高兴地说;‘我妈不准备在粮食局工作了。她到年底,病假到期后,准备到百货公司去上班了’。黄花又一楞说;‘去百货公司卖百货?’戈美丽笑着说;‘我妈不会打算盘也没学过算术,她是去百货公司任党支部书记’。黄花;‘啊?啊?’了两声。戈美丽说;‘党的书记,比售货员大的多的多。我妈是管售货员们的政治思想的,懂了吧’。黄花说;‘懂了,懂了。就像她在学校说的是来插红旗拔白旗的?内行领导外行?不,不,是党领导一切才对’。 戈美丽说;‘你还算识时务。是无产阶级专政,是党领导一切,确保红色江山不变色。懂了吗?你还不算愣’。黄花想;‘你妈就代表无产阶级?到那里工作都是领导?’但最终没敢问。多一问,不如少问一句。戈美丽是一个没理抢三分的人,不能再让戈美丽数说自己一顿了。唉,这世上想不通的事太多了。 

1961年9 月1日开学后,黄花才知道全县的中学只有大谷中学有2个高中班,从1958年全县的几十个初中班只招了两个高中班。只有最最优秀的学生才能考上。戈美丽是另一个班的旁听生。高中班的学风今非昔比,今是昨非。学生个个自觉地,分秒必争地学习。黄花班2个成绩最差的是2个旁听生。听说是某地区医院的院长的女儿和某校的校长的儿子。两人在初中就加入了共青团组织。能加入共青团组织,成为共青团员是青年学生追求的目标。黄花积极地写了入团申请书,只有在政治上红,学习好,才是又红又专的好学生,才能成为共青团员。入团要找团员当介绍人,黄花就找了是团员的旁听生同学当入团介绍人。

有了奋斗的目标,黄花努力学习,积极地参加班里的各种活动和义务劳动。可是过了两个学期,别的不如她的同学已经入团了。她还在使劲地努力争取入团。她找到介绍人问,希望指出自己的缺点和今后努力的方向。入团介绍人才吞吞吐吐地说;‘本来入团早就有你的。可是你爸爸是国民党员,你家还有台湾的关系,所以组织上没批准你 ,其实你已经很优秀了’。黄花说;‘你们去外调了?’同学点点头没再说话。此时的黄花好像一下子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她暗自伤心,有点失魂落魄头重脚轻地离开入团介绍人。

黄花一路上想‘完了,彻底地入共青团没戏了’。她忿忿不平地回到家,带着一股无以名状的怨气问父亲;‘爹,你是国民党?咱家还有台湾关系?’爹说;‘我不是国民党。解放前,在阎锡山统治时期,我去省城买材料,路上要看路条才能通过 。没办法,只好托了个熟人从国民党部给开了一张路条才去到太原买上照像材料。解放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三反、五反、镇反、肃反、向党交心、反右、、、、、我都彻底交代过了。领导还问我宣过誓没有?参加过国民党的活动没有?我说都没有。领导说那就不是国民党员。台湾关系是你的姑父。他是被国民党抓兵抓去的,你没见过的。我们从来也没有与你姑父连系过。只有你姑姑与姑夫有连系,他解放前就去了台湾’。

黄花很羡慕同学中家庭出身好的同学,人家永远理直气壮。而那些出身不好、右派、反革命,尤其家中有被政府关、管、压的学生或出身地主、富农、资本家的同学,更是抬不起头来。这些有问题的人,他们做事、说话处处小心谨慎。黄花入团不成,从此还知道自己有了海外关系而且是要命的台湾关系。她恨父亲为什么要开国民党的路条?姑夫为什么不参加革命,不去革命圣地延安?姑夫被国民党抓兵后为什么不偷跑?台湾,那是多么可怕的地方,只要社会关系中有国民党和台湾这个反动坏道门的亲戚,今后就不会有光明的前途。

她埋怨父亲带给她的耻辱让她入不了共青团。今后她说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理直气壮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否则,会让人抓住自己的把柄。同学们常议论谁谁外号;小右[父亲是右派]、小反[父亲是反革命]、老管[地、富、反、坏、等被管制对象]。谁的爷爷是反革命被镇压枪毙的,谁的奶奶吸过毒,谁的舅舅当过特务、走狗[泛指国民党美蒋特务、基督教徒]。

目前,他们班里还没有叫小台、老台的,万一有同学说出自己的台湾关系,那可就遭了。台湾的蒋介石是毛主席的敌人,那就是全中国人民的敌人。有台湾关系就等于与蒋介石有关系。幼儿园的小朋友从小就会唱‘小汽车笛笛,里面坐着毛主席。毛主席把着大红旗,吓得美蒋直拉稀’。黄花长这么大,第一次带着这么深的怨气不客气地责问父亲。此时的父亲不再威严,像一只做错了事的老狗,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气愤难平的女儿,任她发着莫名的邪火。

第二天,黄花的父亲战战兢兢地去找他的领导饮食服务公司。他要问问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国民党员?公司领导说他的档案不在公司里,让他去找县商业局人事处问。黄花的父亲又去了县商业局人事处问。人事处的一个姓邹的女同志说;‘我们没错,你的档案是什么,就写什么’黄花的爹低声下气地说;‘我不是国民党员,我只开过一张路条。我的妹夫解放前抓兵抓去台湾的。我跟他根本没有任何的联系的。不信你们查查我和台湾是通过信还是打过电话?凭什么说我有台湾关系呢。那我能看看档案是不是写错了?’

邹同志瞪大了眼睛,不屑一顾地反问;‘你不是国民党开什么国民党的路条?你的妹夫不算台湾关系?抓兵抓去的?他怎么不去延安当兵呢?你还要看你自己的档案?你看见有谁看过自己的档案?这是组织原则,谁敢违犯?’几句话把黄花的爹压得低下了头。他低声下气地问;‘那我能再找谁把档案改正呢?’邹同志说;‘你还想改你的档案?嘿嘿,胆子不小呀’她冷笑着出门扬长而去。

屋里留下他和另一个工作人员,好像是个打字员?他低声地问;‘我应该找谁才能改正呢?找找县委领导?’ 打字员说;‘她就是这里的人事处长,县委副书记是她的男人。找别人没用,档案的事她说了算’。黄花的爹想;我什么时候有的档案?谁给我填写的档案?人事处长?人事处长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么难说话?黄花的父亲带着满心的疑问,垂头丧气地回了家。一连几天不思茶饭。

黄花的大弟为爹念着现在社会上流行的顺口溜说;‘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这4种工作是现在最吃香的工作。爹,你没听说过吧。听诊器是指医生,病人送给医生的吃的管够吃。再穷的病人,为了看好病,那个不去孝敬医生呢。咱们不是宁可饿着,也要把一斤白糖送了医生吗?方向盘是汽车司机,司机常外出拉货,门路广,道道多。开车的人总能弄些吃喝油水回来。咱县的开汽车的师傅去河北拉货,就从河北买回来全国粮票、布票、挂面、棉花籽油。好多人都托司机代买粮票、布票呢。司机家的猪油、棉花籽油吃不完就高价卖给了好几个人。可惜我和人家不熟。一人当司机,全家都沾光啊。售货员,尤其是副食店、粮店、百货店、饭店等等,在困难时期售货员都能互通有无,相互沾光。就连小祸,这种神通广大的人,常为村里人买凭票才能买的东西;大到自行车、缝纫机,小到肥皂、花生、瓜籽、豆腐、火柴等等。我们过节凭副食本供应一块豆腐,对吧。但是人家有路子的也能多买。在理发店剃头的王师傅,就买了一锅豆腐。听他的小孩讲,是他爹剃头不收售货员的钱,售货员卖豆腐假装给他在购物本上写上;已买豆腐。其实是没有写,只比划了比划,他就找机会买了一次又一次’。

爹又问;‘那人事干部有什么好呢’?弟弟说;啊呀,人事干部比谁都‘牛’。人事干部首先必须是共产党员,不是党员绝对当不上人事干部。人事干部比谁都厉害呢。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家管着呢。比如招工啦、工作调动啦、开个介绍信、打个证明材料啦、结婚、死人、连买个大件的东西,都得找人事处开证明呢。你别忘了,出门不从人事处开上介绍信,你就住不上旅店的。旅馆就凭介绍信入住。咱中国现在还没有身份证,做什么也得开证明、开介绍信。凡是人事处的工作人员,那个都不能得罪呀。人人都得恭维人事处的人,除非你不归他管

人事科的干部托汽车司机从河北买挂面,司机敢不办?司机说;自己不吃也得先孝敬人事处的人,咱归人家管着呢,那敢得罪?万一给你的档案里添上点东西,那就完了。在人事处工作的人那个不是高高在上?人们害怕开个介绍信或什么证明时受到刁难,只好对人事处的人必恭必敬。

现在入党、入团、当兵、考大学、招工、调动工作、提拔干部等等都要外调。有来外调的,人事处写证明时,给你写错一点,你的前途可就完了。就比如写你是国民党员,其实你只开过国民党的路条,根本不是国民党员。你妹夫被抓兵抓到台湾,宁是写成你有台湾关系。我姐就因为这入不了共青团。这世上最最不能得罪的人,首先就是管你的人事处呀’。

黄花爹终于明白了。啊,原来自己是归饮食服务公司和县商业局人事处两个领导部门管着呢。怪不的那天去找人事处,门难进,脸难看,尽管自己小心问话战战兢兢,可人事处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么的趾高气扬地对他不客气地奚落他一番。他灰心丧气,心里备受打击。黄父进城找人事处后,垂头丧气回来不思茶饭,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一言不发。

妈妈心疼起了父亲,而女儿却不理解父亲的苦衷。妈妈看不下去了说;‘黄花,你没有良心。你也不小了,你可以自选个父母,你怕我们连累你,你去问问戈美丽,你姓了她家的姓,看看她家要不要你?这样,你的政治就没问题,可以入团了’。黄花看着悲伤的父亲和母亲心软了。她的确觉得自己过火了。父亲真的没有入国民党,不能这么对他。姑父是被抓兵抓去的,也不能恨姑姑。她欠疚地对父亲说;‘爹,我错了,对不起。我不入团了,你不要生气了。我好好学习,我想不是共青团员如果考得分数高,也能考上大学’。

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里,当兵、上学、找工作等等,首先得出身好、政治好。共产党员、共青团员优先录用。那些家庭出身不好、父母在旧社会、旧政府做过事的,尤其参加过国民党反动组织的人,都十分的自卑。不懂事的孩子就埋怨父母,有这种亲戚关系的就自动地绝交,谁都怕政治上有问题的亲戚连累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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