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梦来模糊你的智慧
人是个矛盾体,对立的东西常让我们摇摆其上。比如感情和智慧,提高出来说是感性和理性,就是存于每个人身上的,只不过每个人有所侧重而已。有些人表现出很感性,有些人表现出很理性。
偏理性的人总是嘲笑感性之人的不靠谱,而偏感性的人也嘲笑理性之人的不灵活。
不能简单地说那一类不好,两者在历史中都有鲜活的页章。 比如那个“鸿鹄”的故事。陈胜当时属于底层打工族,与一帮各地来的农民工们一道干完工程后聚餐告别。老陈多喝了几杯酒,感性指标上来了,红着眼圈激动地对大家说:“今后大家不管谁发达了,比如做了房地产开发商或当了公务员,互相别忘了哈。”
边上有个没有喝酒或者酒量巨大的一位,没有跟着激动起来。老兄用理性智慧稍稍逻辑推断一下,就看出了陈胜的荒谬:“啥呀,就咱们这些打工的低端人群?怎么发达?做梦吧。”
我觉得,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句话肯定是司马老迁先生加的,你想“鸿鹄”这个字北大校长都不认识,农民工陈胜如何知晓?不过有一点是对的,当时陈胜恶狠狠地瞪着这个理性人一眼, 心想,老子要是发达了,非把你头砍了。
后来陈胜果然发了, 当了王,成了“张楚国”第一代领导人。 此事自然传到他当年那些一起打工的工友那里。于是,那个当初说风凉话的理性人又分析了, 陈胜当初给我们说过“苟富贵勿相忘”的,按理分析,我们找到他,虽然不能大富大贵封将拜相,但师长旅长总是能当当的。于是他将当初那些一起喝酒的伙计们都找来,要大家一起投奔陈胜。怀有感性思维的这帮打工客心中嘀咕了,师长旅长?不能吧?当初他说这话的时候和我们一样是打工的,喝酒感情上了了,豪迈了一下,我们现在把他的酒话当真,他能认账吗?
理性人说没事,这件事我们都记着真真的,连司马老迁都知道,陈胜他不能抵赖。而且他现在已经是国君了, 难道没听说过“君无戏言”?
后来,这帮人真找到了陈胜。陈胜还不错,见了他们,赏了酒菜,但没提“师长旅长”的事情。 其他人都千恩万谢了,可是这个理性人不依,非要陈胜兑现“苟富贵勿相忘”的合同。 这下把陈胜惹火了,一下子又想起这家伙当初嘲笑过自己。立刻下令,把这帮家伙统统轰出去,特别要对那个理性人多赏几棒子,并且警告他:你丫以后要是再乱说,割掉你的舌头!
当然也别一定说理性人就不好。我有个自小长大的好朋友,和我一样,喜欢文学,尤其喜欢明清两朝的东西。 此君尚从理性,对于感性色彩浓郁的作品总是要嗤之以鼻一番。 明清小说作品中常有许多隐喻或脱仙的倾向,这东西我虽然也不太喜欢,但鉴于当时的政治环境,觉得这样能表达出某种思想,某种情绪,也是难能可贵的。但他不同,认为这些东东完全是哗众取宠,故作玄虚。与宋前时期相比,这东西完全是文学的堕落。
我和他分歧最大的一个作品是《红楼梦》,我喜欢读一些红学评论的东西,他却特别不喜欢。我支持书中很多人名是特别讲究的谐音,比如“妙玉”就是“庙中之玉”等等。但是他反对这个。他说:曹雪芹没说明白的东西,你能明白?瞎掰!
他非常崇拜曹雪芹,说明清两代无人望其项背。这又让我和他有了一个更大的分歧。我认为,如果不谈作品在现代人群中的普及度, 单从文学造诣上看, 曹雪芹比不上汤显组,《红楼梦》也难比《牡丹亭》。
你该知道我是个感性的人了,至少多数人这么看。 因为现代人很少有人研读《牡丹亭》了,更鲜有汤粉。我如此粉汤,完全感情所致。
我读《牡丹亭》过程也很曲折。 中学时期开始喜欢唐诗宋词,后来发现宋诗似乎比唐诗好,这让我觉得一代应比一代强。于是就让老师介绍一些明清的作品。老师当时就抄了这首“蝶恋花”给我:
忙处抛人闲处住。
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
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老师还给我介绍这首词原出处《牡丹亭》的故事大概,当时我并没觉得比《梁祝》的故事更感人,不过由于喜欢上面这首词,我对作者汤显祖产生了兴趣。
后来,我和我的那位理性朋友都喜欢上了《牡丹亭》。但是区别在于,他喜欢中间的诗词文字片段,我却喜欢作品的整个构思。 我觉得中国很多爱情故事要不就是人与人爱,鬼与鬼爱,或者仙与人爱。却非常少有人鬼相爱的。虽然《聊斋》上也有若干则人鬼或人狐相恋的,但却没有充分展开。唯独《牡丹亭》将这人鬼恋情写得淋漓尽致。多年后,看电影《人鬼情未了》时,我心想:这东西老汤早玩过了。
我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 不论是读《梁祝》,还是《红楼》,我常将其中的主要人物命运和现实人群中某些人的命运加以比较,然后试图将其具体化。 比如,当时我们那里有两个年轻人。女方已经和A男订了婚约,但后来因参加附近铜矿的某个联谊活动认识了B男。于是爱情和婚约的抗争故事就开始了。 这自然引诱我我将《梁祝》的故事往他们身上套,我在大人面前勇敢地表示支持他们。我老爹当时就给我一盘冷水:小孩子懂个屁,你以后要是像他们那样,老子敲断你的腿!
但这个威胁不能阻止我想象, 我继续将他们想成梁祝,暗中祝福他们。最后梁祝成功了, 我大喜过望。不过一年后,我又大失所望。此女与B男婚后老吵架,有次吵架正好被我看见,一下子颠覆了我心中的梁祝形象。
于是我开始注意那个A男。A男后来学了瓦匠,性格豪爽, 为人实诚。最可贵的是当别人在他面前说他旧恋诸多不好时,他要不客气打断,要不就是婉言为那女的辩护。这种情感让我迷茫。
慢慢发展,我这种感性思维就有些极端了,居然钟情于那种对失去之物无限情恋的文字。我对宋末元初那个时期文人的作品产生了浓厚兴趣。中国人有时候不大完全放开自己去描写爱情情感,但对国家和文化的情感从不遮掩。宋朝灭国,他们的情感浓得粘心。
比如刘辰翁的这首《柳梢青》 春感
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入愁城。
笛里番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
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
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
第一次读这首词的时候恰逢我的一个远房表姐染白血病辞世。表姐小时候带我玩,待我极好。 这首词的怀念格调让我想起了她。于是我还和了一首,并抄给了老师:
铁树青毡,桃花滴血,春入孤茔
喇叭京腔,街头社鼓,不是歌声。
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姐腮清额明。
雾下风光,雨中岁月,泪里心情。
给老师看时,被骂: 什么“喇叭京腔,街头社鼓,不是歌声。”这不是污蔑大好形势吗?前几年足可以被打反革命了。
多年以后,老师辞世。我回家时,他儿子给我一个信封,说是老师让他一定面交给我。我打开一看,是这首词的原稿。 当时我非常惊讶,上大学以后,我曾多次见到过老师,有时也聊些文字方面的东西,但他从没提到我这个词稿。我只能想,老师是个理性的人,不想让我因文字而受挫折,所以当时才那么训斥我。但是他似乎为惊了我的一个梦对我存了歉意,留这个词稿只是让我知道他的心情。
现在我们都知道许多人迷《红楼》,但明清两代文人才女怎样迷《牡丹亭》估计知道的很少了。由于不是书评,对这个作品我就不多说了, 有兴趣的可以搜。提一点就是,很多人将汤显祖与莎士比亚做类比,足以看出这个作品的文学地位。
就书名来讲,《红楼》虽叫《红楼梦》,其实梦少。《牡丹亭》虽然书名无梦,但中心就是梦。
想问朋友,此生中,你也有梦吗?
这么说吧,你年轻时候有某种远大得几乎脱离现实的梦想,你暗暗地为达到这个梦想努力,即使你知道那目标不可能达到。 比如你酷爱音乐,一段时间你拿着吉他躲在黑暗的操场边小树林里弹,手指流血你也不在乎。你幻想着有那么一天你会有一个无限大的舞台,有成千上万的观众为你呐喊。 这个画面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实现,但你心中就是无法放弃你的尝试。
或者你对某件事物有某种特有的期待, 你脑子里有非常清晰的画面。比如说,你期待你的家应该是这样的, 你的爱情应该是这样的, 你的孩子应该是这样的,你的兄弟姐妹是这样的。 但是现实一直在告诉你, 你这种期待是非理性的,不可能实现的。但你心中还也是不愿放弃这种期待。
还有,你心中有个画面,高山流水,小桥风亭。蓝天之下,绿水之上,你信步其间。 然后你在某处躺下,闭上眼睛, 让你的心身融入你身下的绿草,完成一种超世般的消失。最后你轻摇浮空, 给你生活的这个世界一个远景镜头, 你还可以对下面的众生大喊一声: 生如此乎,死如此乎,死生悟出,何惧生死。
这都是梦,《牡丹亭》的男主女主也是这样被梦牵到一起的。所以,当有梦的人读到这样的故事,他们乐观其成。 因为成就了《牡丹亭》的男主女主也是成就自己。
现实中,追梦的人却是另一个轨迹。追梦的路上开始有人放弃,你放弃后,周围就有人给你喝彩:哎,你终于成熟了,你长大了,靠谱了,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也有不放弃的, 寂寞地在某个角落顽强坚持着。亲友们忧心地看着他们,心里祈祷着他们能早放弃。而我们呢,我们似乎在看演出, 我们知道奇迹不大可能发生,但却想看奇迹发生。
一旦他们真有梦成, 我们这些放弃过的,成熟了的,靠谱了的,理性智慧着的人也会激动流泪。似乎我们也跟着他成了。 比如,你看到一个坚持了几十年的北漂在星光大道节目上获了奖,他流泪时,你也流泪,他诉述这几十年的艰辛,你似乎也感知着这这个艰辛,最后你和他同领梦成的喜悦,因为你成功地让梦模糊了你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