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二十) —— “文革”初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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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他回来了:衣服破了,左胳膊上的红袖章也歪戴着,左手攥着一顶绿军帽,右手握着一根烧火棍,脚上只穿了一只胶鞋,脸通红,头冒着热气,鼻尖上都是汗珠。一定是革命了一夜,回宿舍来喘口气。

母亲和郭孃一见二哥,二话不说,前拉后推地把他哄到了汽车站,左膀右臂地把他架回了家,她俩生拉活扯地把红卫兵勇士从枪林弹雨的前线拽到了风和日丽的后方。他极不愿意退下火线,可也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只有认栽了。他回家后,吃饱喝足在床上整整睡了三天三夜,终于从惊魂恶梦中清醒了过来。

 

全国红卫兵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到北京和各地大串联,把文革的烈火烧向大江南北,所需食宿和交通费一律全免。他们南来北往,走西奔东,神州大地到处都是他们的脚步和身影,最终个个都向着无产阶级文革的中心北京天安门挺进。

二哥有一颗红卫兵的忠心,向往北京天安门,最好能赶上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红卫兵的盛大场面。

他对父母说:“我想去串联,我要去北京。”

父母想:年轻人出去走走也好,见见世面,就同意了。三哥一听二哥要去串联,吵着要跟他一起去。父母觉得兄弟俩同路,相互有个照应,就允许了。临行前,母亲为他俩每人准备了一床被褥,怕他们到了北方冻着。

哥俩背着被褥,挎着黄书包,高高兴兴地直奔资中火车站去,计划先去成都,再转车上北京。可是,他俩到了火车站一看,要去成都的红卫兵太多了,火车在资中站停靠时,车厢里人满为患,每个车窗是一个个外爆的脑袋,车门那里只有上的,没有下的,即使好不容易挤上去一两个,也只能垫着脚尖、伸着脖子才能喘得过气来,他俩就别指望能登上去成都的火车了。最后爬上了一辆方向相反的火车,上车后才发现:火车是去重庆的。那时重庆体育场内外刚发生了一场造反派与保守派的激战,死了好多人。

车上有人瞪了他俩一眼说:“你们不怕死啊,还敢去重庆!”

“二哥,怎么办啊?”三哥惊恐地问道。

二哥硬着头皮、马上安慰他说:“不怕,到了重庆我们不进城,直接坐火车,也能北上去北京。”

“哦”,三哥听后不那么紧张了。

哥俩忐忑不安了一路,天黑前到了重庆菜园坝站,管接待的红卫兵安排他俩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招待所住下,并提供了一顿免费串联饭(又辣又麻的酱油拌饭)。那天晚上半夜时分,他俩听见了两、三次枪声,是从朝天门码头方向传来的。那一夜他俩没睡好,尽管二哥曾在高楼中学也参加过武斗,那跟重庆的武斗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他也害怕了。心想:最好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起床后哥俩早早就去了火车站,这里人多得挨肩擦背,都是北上的,可是一天只有一慢一快火车北上。他俩慢车快车都挤不上去,背上的被褥成了最大的包袱,即使他俩费劲地挤上了车门,人们拉着被褥又把他俩扯了下来。一连几天都是这种情况,二哥一狠心,把被褥扔了准备轻装上车,可三哥舍不得,又捡了回来。

哥俩正为上不了火车发愁时,突然接到通知:红卫兵大串联停止,限期返校回家。他俩听到这个消息,像泄了气的皮球,没精打采地打道回府了。

在离开火车站时,三哥看见铁路边有回炉的子弹壳,晶莹黄亮,在太阳光照耀下金光闪闪。他捡了好些装兜里,二哥不让他捡,他不听。后来因兜里装得太多太沉了,他自己扔了不少在路上。

当他俩回到家时,父母很欣慰:总算完璧归赵了。可二哥喋喋不休地抱怨:要不是三哥跟着或把被褥扔了,肯定就到北京了。

“行啦,要知道你们去了重庆,我们晚上该睡不着觉了!”母亲虚惊了一场后自我慰藉地说了一句。

 

三哥捡回来的子弹壳,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公社革委会那里,子弹壳变成了子弹,有子弹就一定有枪,要求把子弹和枪交出来。

子弹壳惹大麻烦了。二哥后悔当时没有强行阻止三哥捡回这些破玩艺儿。父母很坦然:子弹壳有,全交;子弹和枪没有,交什么交!

第一天二哥带着三哥去公社交子弹壳,革委会的人不收它们,要子弹和枪。哥俩反复解释: 只有在重庆火车站铁路边上捡回来的子弹壳,没有子弹和枪。可他俩说破了嘴皮子也没人相信。

第二天父亲带着三哥又去公社交子弹壳,跟昨天情形一样。

革委会的人还说:“没有子弹和枪,哪来子弹壳。”

从公社回来后,父亲嗤之以鼻地说:“强词夺理,不可理喻。子弹壳就是废品,不收也罢,扔了就是。”

可三哥吓得呆若木鸡,坐在床边两眼发直,不吃不喝,还不停地揉搓双手。母亲见此状,耽心他愣傻了,就上前开导他。

“信大,你捡回来的子弹壳,是觉得好玩,最多算个影响国家废品回收,连小偷都算不上,不要害怕。”母亲拉着他在饭桌旁坐下说:“明天我带你再去公社,讲清楚是铁路边上捡的就行了,不用发愁,先吃饭。”

“我在路上还丢了一些子弹壳,要不要讲?”三哥一边吃饭一边胆怯地问道。

“又没有人看见,讲什么讲,”二哥武断地回答了他。

第三天母亲又带着三哥去公社交子弹壳,革委会的人还是不收它们,她懒得跟他们废话,把三哥手中的子弹壳扔在传达室的桌子上。

“子弹壳交给你们了,子弹和枪没有,不信就去我家搜,如果找到一颗子弹或一杆枪,就抓我去坐牢。”她说完后牵着三哥、不卑不亢、拂袖而去。

说来也奇怪,革委会的人一直没有来我家搜查子弹和枪。

(图片来源于网络:刘文昌先生作品)

(2018年5月24日修改于原创发表在:https://mp.weixin.qq.com/s/H9xvNN4KiwesOkVJt0vmCw )

猫姨 发表评论于
火车的厕所里也站满了人,还有 行李架上,座位下

串联还带被褥, 挺富裕啊
春之丽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思壮思通' 的评论 : 应该是油画。
思壮思通 发表评论于
那是照片还是画?感觉像是画。
文化大革命,我赶上了个尾巴。呵呵!
春之丽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愚若智大' 的评论 : 嗯, 改一下。谢谢!
愚若智大 发表评论于
她俩牵强附会地把红卫兵勇士从枪林弹雨的前线拽到了风和日丽的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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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强附会,不是这么使用的吧~~

春之丽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高斯曼' 的评论 : 对,行李架上也躺着人。人满为患。
高斯曼 发表评论于
火车的厕所里也站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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