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三年即公元823年正月初一(丁已),唐穆宗李恒因病不接受朝贺。这天长安大风,一整天昏暗无光。同时,嗣郢王的僚佐因为妄传禁中的谣言而被送到崖州安置。
这期间,朝廷还下敕不许购买新罗人当奴婢,已在中国的必须立即放归新罗。礼部侍郎王起上奏说:各部门应试的贡举人,策试完毕后应申报送交中书,待复试完毕后再送回各部,然后大字张榜公布。朝廷准奏。
正月二十七(癸未),唐穆宗为禁卫两军中尉以下将军赐钱。二月初六(辛卯),他又赐给统军和军使等人不同数量的绵采和银器。
也在二月,天平军监军上奏:说节度使乌重胤生病,牙将王贽割下股肉为他治疗。河阳节度使陈楚上奏:说节度使的使府移到三城时,没有门戟,想要将怀州的门戟迁移到河阳三城。唐穆宗准奏。广东省议大夫殷侑上奏,请求在礼部贡举考试时设置《三传》和《三史》科目。唐穆宗也准奏。这期间,户部尚书崔倰去世。
三月初二(丁已),唐穆宗在曲江亭设宴招待宰臣和百官。他还下敕,由淮南、两浙、宣歙等道合供进献的所有御服及器用,连同端午和诞辰以及其他节庆按常例进献的物品,一律暂停;豢养的鹰犬之类,除了用于蒐狩(春季和冬季狩猎)之外,其余全都放走。
户部侍郎牛僧孺平时得到唐穆宗的亲厚。当初,已故中书令韩弘的儿子右骁卫将军韩公武为父亲考虑,用钱财结交朝廷内外官员。当韩公武和他父亲韩弘相继去世时,韩弘年幼的孙子韩绍宗嗣位。主管他家藏的奴仆和小吏到御史府去告发韩公武纳贿的事。唐穆宗怜悯韩家,便将韩弘家的全部账簿拿来亲自过目,发现所有掌权的朝廷内外官员,大多都收取了韩弘的馈赠,唯独看到一行朱笔写的细字,说:“某年月日,送户部牛侍郎钱千万,不纳。”唐穆宗非常高兴,把这拿给身边侍从们看,说:“果然如此,朕不愧有知人的明鉴!”三月初七(壬戌),他任命牛僧孺为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
当时牛僧孺和李德裕都有入相的希望。李德裕出任浙西观察使,八年没有得到升迁。这时他便以为是李逢吉排挤自已,故意引荐牛僧孺为相。因此牛僧孺和李德裕之间的怨恨更深了。
牛僧孺拜相那天傍晚,有贼人进入通化门,一人被打死,六人受伤。三月初八(癸亥),淮南、浙东西、江西、宣歙等道上奏,说那里干旱严重。唐穆宗派使者前往宣抚,并重审在押囚犯,和巡察官吏。
夏四月初十(甲午),安南上奏,说陆州獠族人造反。攻掠安南的州县。
四月十二(丙申),唐穆宗赐给宣徽院供奉官钱,穿紫色官服的赏一百二十缗,以下直至承旨小官也各有所赏。
当初,翼城人郑注个头瘦小,眼睛近视,而为人倾巧谄媚,善于揣摸人意,靠医术漫游四方,到处羁旅,十分贫困。他曾靠药术帮助过一名徐州牙将,该牙将很高兴,便将他推荐给节度使李愬。李愬吃了他的药,挺有效果,他也因此得宠,被署任为牙推(节度推官),于是逐渐开始干预军政,妄自作威作福,成为军府的心患。监军王守澄把大家的意见转告李愬,请求去掉他。李愬说:“郑注虽然有些毛病,但毕竟是个奇才。将军试着和他谈谈,说不定还有点可取的地方。实在没有到时去掉他也不晚。”于是他让郑注去拜谒王守澄。王守澄起初十分为难,不得已见了他。但还没谈多久,王守澄居然喜出望外,连忙将他请入中堂,和他促膝交谈,笑语连篇,还恨相见太晚。次日,他跟李愬说:“郑生果然像李公说的那样。”此后郑注又得宠于王守澄,权势更大了。李愬署任他为巡官,排列在宾客的席位。郑注开始专权用事后,担心推荐自己的那名牙将泄漏了他的根底,便秘密用其他罪行诬告他,李愬因此杀了那牙将。当王守澄到朝廷入主枢密时,带了郑注一同西行,还修建一座居宅送给他。他还将郑注推荐给唐穆宗,唐穆宗对他也有厚遇。
自从唐穆宗患病后,王守澄专擅朝政,权势倾动朝廷内外。郑注日夜出入他的家宅,和他密谋商议,总是通宵深谈。他还帮王守澄打通关节,收受贿赂,人们却找不到他的劣迹。开始时,只有那些低贱和善于投机取巧的士人,想投靠他求得进位。几年之后,甚至达官贵人的车马也都挤满了他的门下。工部尚书郑权,家里有很多姬妾,但因为俸禄菲薄而不能赡养一大家,便通过郑注的关系向王守澄请求出任藩镇节度使。四月二十五(已酉),唐穆宗任命郑权为岭南节度使。
五月初,山南西道上奏,请求将成州州治迁移到宝井堡。同时,山南东道节度使牛元翼(史书别处说他在翌年才去世)去世。五月十八(壬申),唐穆宗任命尚书左丞柳公绰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取代牛元翼。柳公绰经过邓县时,那里扣押了两名犯法的胥吏,一名是贪赃枉法的赃吏,一名是舞文弄墨的奸吏。大家都以为柳公绰必定会杀了那个贪赃枉法的赃吏。结果柳公绰判决说:“赃吏犯法,法律犹在;奸吏乱法,法律则亡。”竟然诛杀了那舞文弄墨的奸吏。
也在五月十八这天,京师下大冰雹。
五月二十二(丙子),唐穆宗命名晋、慈二州为保义军,任命观察使李寰为保义节度使。
也在五月,秘书少监李随上奏,请求制作本司图书印一枚。唐穆宗准奏。
六月,监修图史的宰相杜元颖上奏说:史官沈传师新近被任命为湖南观察使,而他的本职是修史,所以请求朝廷让他赴本任后继续修撰。唐穆宗准奏。
六月初六(已丑),唐穆宗任命吏部侍郎韩愈为京兆尹,同时下敕,说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韩愈可以不用台参(即新任命或升迁的官员必须去参拜御史台长官,然后才入宫谢恩。但唐穆宗觉得韩愈并非升迁),但今后不得以此为例。韩愈上任后,禁卫六军都不敢在京师犯法。他们私下议论道:“这人连佛骨都敢烧,我们怎敢冒犯他!”
秋七月十一(癸亥),岭南上奏,说那里的黄洞蛮人入寇邕州,并攻破左江镇。七月十四(丙寅),邕州上奏,说黄洞蛮人攻破钦州的千金镇,刺史杨岭逃往石南砦。也在七月,国子祭酒韦乾庆去世。这期间,南诏国王劝利去世,国人请求立他弟弟丰为王。丰十分勇敢,善于使用他的部众。他开始钦慕中国,不再和父亲连名。
八月十一(癸巳),邕管上奏,说他们攻破黄洞蛮人。
八月十四(丙申),唐穆宗从复道前往南内兴庆宫。经过通化门楼时,他从城楼上投下二百匹绢,施舍给山里的僧人。他还临幸五坊(宫内豢养雕、鹘、鹞、鹰、狗供打猎用的地方),赐给随从官员不同数量的金银铤。唐穆宗的滥施赏赐都是如此,类似这样的行为无法一一记载。
八月二十一(癸卯),他任命左仆射裴度为司空兼山南西道节度使,不再带有同平章事的头衔。李逢吉忌恶裴度,右补阙张又新等人又依附李逢吉,竞相在唐穆宗那里用流言诽谤诋毁裴度,以致唐穆宗终于将他支出朝廷。张又新是张荐的儿子。
也在八月,郑、滑节度使曹华和兴元节度使韦绶相继去世。
曹华是宋州楚丘人,最初在宣武军(汴州)为牙校。贞元末年,吴少诚反叛,宣武军节度使觉得曹华骁勇果敢,颇有智谋,便用他为襄城戍将。蔡州叛军进攻襄城,曹华屡次打败他们,唐德宗为此特赐他旗甲。元和九年(814),他因功授任宁州刺史,但还没上任就遇上吴元济反叛,朝廷命令河阳主帅乌重胤带兵讨伐。乌重胤奏请曹华为怀汝节度行营副使。前后数十战,曹华在青陵城打败叛军。吴元济被平定后,唐宪宗授他为棣州刺史,封陈留郡王。棣州和郓州接邻,李师道的叛军屡次入侵逼迫。曹华从盗贼中招募强壮的人,补充为士卒,派他们分别占据紧要路口。后来,入侵的郓州兵马一来就被击败,他们也就不敢北顾。李师道伏诛后,朝廷将他管辖的十二州分为三镇。王遂成为沂兖海观察使,但他偏执刻薄而不能驾驭部众,结果被牙将王弁杀害。朝廷于是任命曹华为左散骑常侍、沂州刺史、沂海兖观察使。曹华上任视事三日后,宴请将吏,并埋伏甲士一千人在帐下。将校都来了后,曹华晓喻他们说:“我受命察访,今奉圣旨,因为郓州将士被分割三处,一路迁徙颇为辛劳。今天朝廷有颁赐,给郓州士兵的稍微丰厚些。现请郓州士卒站到右边,沂州士兵站到左边,希望这样易以区别。”两边站定后,他命令沂州士兵出去。接着他关上大门,跟郓州士卒说:“天子深知郓州士兵的辛劳,然而先前杀害主帅的,不能免罪。”于是甲士自帐中出来把郓州的一千二百士兵包围起来,当即全给杀了,血流成渠。当天,门屏之间,鲜血蒸红的雾气高达丈余,许久才散。此后海、沂二州的人,无不裹足战栗,再也不敢为盗。曹华厌恶沂州地方偏僻,请求迁移到兖州,朝廷也答应了。当初,李正己盗有青、郓十二州,传袭了四代人,将近五十年,搞得民俗冥顽不化,桀骜不驯,也不知礼教。曹华命令将吏们说:“邹、鲁是儒者之乡,你们不能忘乎礼义。”因此亲自礼贤儒士,举行俎豆(祭祀的容器)的祭祀,春秋两季还到孔庙进行释奠,并建立学堂,宣讲经典。于是儒生从各地涌来。他甚至拿出自己的家财赡给他们,使学子成名,到官府入仕。前来他辖区的人宾至如归。
当镇州军乱,杀害了田弘正时,曹华上表请求率领本军进讨。朝廷于是就地加他为检校工部尚书,将兖海升格为武宁节度,赐给他节度使的节钺。李翙在大梁反叛时,曹华没等到诏令下来就带兵出讨。李翙当时正派兵三千人来夺取宋州,曹华在城下打败了他们。因此,宋、亳二州没有跟随李翙叛乱。李翙被平定后,他因功加授检校尚书右仆射。后来因为河朔一带又抗拒朝命,唐穆宗将曹华改任滑州刺史兼义成军节度使。这时他在任上去世,终年六十九岁。曹华虽出自戎伍,然而动必以礼。他尤其尊重士大夫,未曾因富贵骄慢;即使卑微的奴仆和听差的胥役,他也必定待以诚信。人们觉得这点实在难得。唐穆宗追赠他为司空。
韦绶字子章,是京兆人。少年时他就有至性,父亲去世时,他刺血书写佛经超度他。最初他任长安县尉,遭遇朱泚之乱,换了衣服乘驴赶赴奉天。于頔镇守襄阳时,聘他为宾佐。在谈论州政时,他曾当面批评于頔的放纵专恣。后来他入朝成为工部员外,又转屯田郎中。元和十年,他改任职方郎中,出任太子诸王侍读,经两次升迁出任谏议大夫。当时唐穆宗还在东宫,年幼喜好游戏。韦绶在讲学的空隙,经常用玩笑取悦他。他还曾从家里偷偷拿好吃的入宫给太子品尝。唐宪宗曾召他应对,韦绶上奏说:“太子学字时,学到‘依’字,总是去掉‘人’的边旁。臣问他为何,太子说:‘君父用此字对天下的奏事表示许可,所以作为臣子不应书写全字。’”唐宪宗更加嘉许太子的贤惠,特赐给韦绶一面锦彩。韦绶没有威仪,时常用民间低俗的笑话取悦太子。太子在入宫侍奉父亲时,有时说了韦绶告诉他的笑话,唐宪宗很不高兴。他跟侍臣们说:“凡是太子的侍读,都应当用经义辅导太子,任用的都是像样的人物。而韦绶却用这些话来影响太子,朕对他还有什么希望?”因此罢免了他的侍读,让韦绶出任虔州刺史。
唐穆宗即位后,因为师友的恩情,召他为尚书右丞兼集贤院学士,对他十分恩宠眷顾,让他随意出入禁中。韦绶因为七月六日是唐穆宗的生日,请求在那天让百官到光顺门庆贺太后,然后为皇帝祝寿。当时朝政颇为古怪,敕令出来后,群臣都不敢议论。一阵子后,宰臣上奏说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生日向太后称贺的礼仪,这事才算了。重阳节时,唐穆宗赐宰臣百官到曲江亭宴饮。韦绶那时在集贤院,他便请求也为集贤学士另外举办一次宴会,唐穆宗答应了。长庆元年三月,他转礼部尚书兼判集贤院事。唐穆宗曾问他:“禳灾祈福,真会有效吗?”韦绶答道:“从前宋景公以一句善言而法星退避三舍(指当时出现荧惑守心的天象,星官要宋景公将灾祸转移给宰相或百姓,但都被他拒绝了。结果荧惑即火星退去三舍),这就是靠仁德禳灾的例子。汉文帝废除秘祝官职,每次到祠堂祭祀,只要尽到恭敬就行,没什么祈福的言词,觉得明白的福祉不能靠祈求得到。而这两位君主最终能改变已发的灾祸,享受自来的福祉。这两件事都记载在史册,其中的道理十分明朗。如果失去仁德却想祈求消灾,靠取媚神祗祈祷福至,那么神灵果然有知,则应当给以天谴。所以这不是祈禳之道。”当时唐穆宗有点失去仁德,韦绶所以以此讽劝。
长庆二年十月,韦绶出任检校户部尚书、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向唐穆宗辞行那天,他请求得到十二个门戟,亲自带着赴任。他又诉苦家贫,请朝廷赐钱二百万,还当面请求授予他儿子严元弼官职。唐穆宗全都同意。韦绶缺乏理政的能力,自从掌管军镇以来,军政开始松弛紊乱。这月他病故,唐穆宗追赠他为尚书右仆射。博士刘端夫请求谥他为“通”,殿中侍御史孟琯上言,认为不很适当。博士权安请求谥为“缪”,但最终没有施行。
检校尚书右仆射兼户部尚书马总也在八月去世。
九月初五(丙辰),唐穆宗加授昭义(即泽潞)节度使刘悟为同平章事。四天后的重阳节,他还赐宰臣百官在曲江亭宴饮。同时,南诏王丘佺(不知是否就是前面的丰)进献金碧文丝十六品。
李逢吉作为宰相,勾结内宫的知枢密王守澄,因此权倾朝野。惟有翰林学士李绅经常得到唐穆宗的顾问,对他有所排挤抑制。李逢吉任命官员的状纸到内庭时,李绅总是有批评意见。李逢吉对他十分头疼,然而因为唐穆宗正十分厚待李绅,他也无法让唐穆宗疏远李绅。刚好御史中丞的位置空缺,李逢吉便推荐李绅,说他为人清廉正直,应当出任监察风纪的法宪职务。唐穆宗觉得中丞也是次对官(即待制官),所以没有怀疑就许可了。又遇上李绅与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韩愈争论台参和其他职事,文书互相往来,双方的言辞都很粗鲁,李逢吉便趁机奏称,指责他二人不和。冬十月初五(丙戌),唐穆宗改任韩愈为兵部侍郎,李绅为江西观察使。
十月初八(已丑),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杜元颖虽然保留同平章事的头衔,但罢免参知政事,等于罢相,改任成都尹兼剑南西川节度使。
同时,龙武统军陈楚去世。陈楚是定州人,张茂昭的外甥。他少年时就有武将才干,成为义武牙将。他事奉张茂昭,每次出兵征伐时,张茂昭总是让他率领精锐。他后来跟随张茂昭入朝,授任诸卫大将军。元和十二年(817),义武军节度使浑镐失去军心,定州兵乱,唐宪宗于是任命陈楚为易定节度使,让他乘坐驿马紧急赴任。当时定州兵乱尚未平息,陈楚连夜骑马驰入州城。陈楚家世代都在定州,军中部将大多是陈楚的旧部,因此军中都很高兴,士卒也很服帖。他后来转任河阳三城和怀州节度使。前后立了不少战功,最后入朝成为龙武统军。
十月初十(辛卯),安南上奏,说黄洞蛮人入寇。
再说,韩愈和李绅入宫谢恩。唐穆宗让他们各自叙说自己的事情,这才恍然大悟。十月十一(壬辰),他重新任命韩愈为吏部侍朗,李绅为户部侍郎,留在朝里(《旧唐书》的说法稍有出入:李绅早先被任命为江西观察使后,唐穆宗派中使到他的府第去赐给玉带。李绅趁机哭诉自己被人陷害,请求留在朝廷。中使回去后向唐穆宗详细回奏,所以他和韩愈都改任了官职)。
同时,唐穆宗召翰林学士庞严入宫应对,趁机赐他金紫官服。他还赐给内园使公署本钱一万贯,军器使三千贯。杜元颖到西蜀赴任时,唐穆宗亲自登御安福门为他饯行,并赐给皇城留守以及金吾卫率等人不同数量的布帛。
十一月,唐穆宗登御通化门,观看毗沙门(即北方多闻天王,佛教四天王之一)神表演,并赐给他五百匹绢。朝廷还停止浙东甜菜和海蚶的进贡。
十二月,浙西观察使李德裕上奏,说他除掉了辖区内各色淫祠一千一十五座。
要想知道唐穆宗后来的事,请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