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的印记》

客家女*奥蒾,潮汕人,是个半汕客。现居住澳大利亚。理工女,喜欢写写,喜欢背包旅行。
打印 被阅读次数

我上一篇文章说到,“吃茶” 是潮汕人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实际上,在潮汕人的生活中,一离不开茶,二离不开糜。

糜,是古汉字。古书的解译是:“糜,煮米使烂也。” 糜,简单来说,也就是普通话里说的“稀饭”。不过,潮汕的糜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稀饭。糜,是潮汕美食的精髓。糜,养育了世世代代潮汕人。吃糜不但是潮汕人的一种生活习惯,更是一种血脉的传承。

虽然我们潮汕地区的客家人是潮汕地区的少数民族,我们的饮食习惯和其他潮汕地区大同小异。在潮汕土生土长的我,我的基因里有糜的深深印记。

“吃糜”的起源是因为旧时候,我们潮汕一带人多地少, 粮食不够。一斤米用来煮饭,只勉强够三四个人吃。同样一斤米, 可以煮一大锅糜。米不足时,就放多点水,糜可以煮得稀一些, 这样,至少一家老少的肚子都可以吃得饱一些。

就这样,慢慢地,糜,成了我们潮汕人赖以生存的主食。 也是这样慢慢地,斗转星移,岁月把“糜”变成了我们潮汕美食的灵魂。

古时候,由于交通和通讯不发达, 我们广东和其他地方一样,十里不同俗, 百里不同风。用米煮成的稀饭,广州人叫做“粥”,潮汕人和客家人叫做“糜”。潮汕话和客家话里“糜”的发音相似,只是音调有些不同。

同是用大米加水煮成的稀饭,潮汕糜和广州粥有很大的差别。 广州粥熬得又稀又烂,几乎看不到饭粒,感觉吃不到米香。我家先生是广州人,隔三差五就喜欢煲排骨粥或鱼片粥,那些粥烂得差不多像现在超市里的婴儿辅食,吃起来口感有点像浆糊似的。这里的广州老乡来了吃过之后赞不绝口,说下次来就吃先生煮的粥好了。

虽然年轻的时候在广州上学工作生活了将近十年,到现在我还是不怎么感兴趣喝广州粥。对潮汕糜的偏爱,先入为主也许是主要原因吧。孩子长大了,空巢的我们很多时候只有我们老两口在家,我们经常一家人两种稀饭: 一锅粥,一锅糜。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来,我吃不惯他的粥,他吃不惯我的糜。

我们的糜比较稠而粘。要煮好一锅白糜需要好米和适当控制火候。没有电饭煲之前,我们在老家用柴火煮糜,一般会用中大火,这样米不容易粘锅,米粒可以煮得软而不烂,煮好之后,一般熄火焖一阵,这样糜上层会结一层薄薄的米膏膜,罩住糜,让米香留在糜里。吃糜时,我们会搭配一些“杂咸”小菜。

以前老家贫穷,早餐常年吃糜,有时候白糜 ,米不够时加上番薯煮成番薯糜,配送菜圃(萝卜干),咸菜粒,酱菜,黑橄榄等,偶尔也会有些花生米和炒豆干,不过 这些在当时是奢侈品了。除了豆干, 其他配菜都是老奶奶自己耕种,自己晒干,自己腌制的。中午有时吃番薯饼,擂茶,或菜饭,番薯饭等等,晚餐一般也吃糜,有时是白糜,有时是番薯糜。

老奶奶非常勤劳,也心灵手巧。虽然当年的日子贫穷,每天只能用糜充饥,奶奶她还是会用心把吃糜的日子过好。 解放前,老奶奶用糜养大了我父亲兄弟三人。文革十年,老奶奶用糜把我和三个弟弟从呱呱坠地一直抚养到上学的年龄。困难时期,妈妈吃不饱,她的奶水很少,那时候我们农村也没有牛奶之类的,奶奶就用糜煮好了时上面那层“米膏汤”喂我和我三个弟弟。

小时候,我们一旦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那就是一日三顿都是吃白糜了, 而且只能是白糜。生病期间,老奶奶会严禁我们搭配任何咸杂小菜。奶奶偶尔会增加一点白水煮豆腐,有时豆腐上放几滴酱油,送白糜,记忆中豆腐送白糜很不开胃呢。不过,很多时候,吃上两三天白糜,喉咙痛,肚子不舒服,感冒发烧就真的会好多了。白糜易消化易吸收,有很好的退火养胃疗养身体功能。

上小学时跟我妈妈住校,妈妈忙于工作,我们一天三顿,顿顿吃糜,早餐妈妈煮白糜,白天我要帮忙带小弟弟,到了中午帮妈妈住一大锅菜糜,中午吃,晚上也吃。上了中学我就跟爸爸住校,除了中午托学校食堂“蒸饭”以外, 早晚几乎都吃咸菜送糜。

总之,潮汕糜伴随了我整个童年和少年。我的血液参透了糜 。潮汕糜,成长了我也成就了我。

老家地处粤东山区,村里出门见山。去年国庆假期,我和父母他们回老家,妈妈指着看得见的那座最高平顶山说,那就是大庙上,她说,以前老人有句话:“看不到大庙山顶了, 就可以不用吃糜了”。 意思是,如果能走出我们那个穷山区,就有干饭吃,不用吃稀饭了。幸运的是,我上高中的时候,国家回复了高考,上大学给了我走出大北山区的机会, 不用吃糜啦。

吃糜对我来说是一种贫穷时候的记忆。离开老家去广州上大学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吃糜, 也不想念吃糜,因为小时候吃够了, 穷怕了。

三年前,当我胃出现问题的时候,有一朋友提醒:糜很养胃。我又开始了吃糜。不过现在吃糜已经和以前吃完全不同了。如今的材料丰富多了,可以做出各种各样的糜。从此我喜欢上了吃糜, 我的胃也因吃糜好多了, 这里真的要感谢我们潮汕的吃糜文化。

我妈妈现在已经八十多岁了,她还是喜欢吃糜,无论在哪里, 天天白糜送咸菜,吃了一辈子好像都不烦。以前我不懂,现在生活好了,我们有足够的大米煮饭了,妈妈为什么不吃饭要吃糜。 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的我明白了,也许她吃的不只是白糜,她吃的是一种故乡情怀。

近年来,每次从澳洲或者国外回到深圳的父母家,我的老妈妈都会提前为我煮好一小锅白糜。吃一碗老妈妈端上来的白糜,配送老爸自己腌制的酱菜,狼吞虎咽过后,身心会得到充电。一般回去之后的开始两三天,我都不出门应酬,只想留在家里吃白糜,让自己的肠胃充分洗涤和休息, 这样才不容易生病。

用白糜疗养疲惫的身体,是我老奶奶的祖传良方。我的老奶奶仙世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我也年纪大了,生活慢了下来,我开始更多想念老奶奶,想念老奶奶煮的糜和她做的咸杂菜, 想念和奶奶在一起那些简单快乐的日子, 那是我人之初最美的时光,也许是因为有糜的烙印吧。

我的老奶奶是我心目中最有智慧的老人,她的勤劳和善良到现在村里的左邻右舍都还常常说起。老奶奶在世时常年持斋拜神,她老人家的功德馨竹难书。写到糜,此文必须献给天上的老奶奶,感谢老奶奶的养育之恩,希望老奶奶在天上过得好,保佑我们子孙后人安康

时代不同了,潮汕人把平平淡淡的大米稀饭吃得多姿多彩。现在吃潮州糜,可以是简简单单的家常便饭, 也可以像一场盛宴,市场上不但有让人目不暇接的各种配菜,糜的品种也玲琅满目。

以前,吃糜是为了充饥。现在,吃糜更多是为了养生。吃糜是海外游子对家乡的一种回忆,是民俗的继承。

对潮汕文化感兴趣的朋友,除了品尝我们的工夫茶,一定要吃一顿我们的潮汕糜, 特别推荐吃一碗白糜。“吃糜”是潮汕文化的精华之一。

 

2018.08.04写于澳洲家中,修改于2018.08.09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