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山中一夜 完

斑骓只系垂杨岸
何处西南任好风
打印 被阅读次数

山中一夜 (完)

 

我手脚冰凉地摸回房子,猛一眼看见房子里有灯光,而金龟车停在房子前面。在那一刻我起了个幻觉,这一切是个梦,太荒诞的一个梦,时空都不对了。淡淡的月亮在西边天际浮动,山廓的轮廓线清晰起来,一颗很大的星星悬在上面,一闪一闪地,像是有人在打手电筒。四下毕静,如果一恍神,还以为是在水底。

我脚步轻缓地踏上台阶,一手毯子一手钢杆,准备好随时抵挡迎面扑来的恶狗。但是一丝动静也没有,没有人声,没有狗吠,我随手一推,门叽呀一声开了。我蹑手蹑脚地进到屋内,没人。再转去卧室,一眼看见娜佳裹着毯子躺在杰米杂乱稀脏的床上,睡得蓬头乱发。我放下毯子钢杆,在床边坐下来,一只手伸进毯子去呵娜佳的胳肢窝。娜佳最怕呵她痒,一呵就跳将起来,一脚蹬开毯子:他妈的别闹,人家困死了。我不肯把手抽出来:哎,你们是怎么回来的?娜佳把毯子往头上一蒙,咕哝道:笨蛋,放空挡滑回来的。

可不是,金龟车是手排挡,又在斜坡上,只要放松刹车,就可以往下滑行。我当初怎么没想到这个?我不甘心,又问:小妖精呢?

毯子里咕哝道:不是在床脚跟吗?

我一眼望去,人影都没一个。

在哪?

娜佳真火了,嗓音高了八度:我说别闹,你这个龟孙子。

我一把把娜佳的毯子掀掉,揪着她耳朵:真的不见了,你自己起来看。

娜佳从床上跳将起来的脸上的表情绝对穷凶极恶,像是要把你杀死一百遍,然后扒你的皮,吃你的肉。我一把挡开她朝我脸上伸来的五根爪子,把她扭向床尾:你自己看!

娜佳愣了一秒钟,一骨碌地滚下床来,四肢趴地往床下看去。除了一排臭鞋臭袜子,鬼都没一个。娜佳再回过身来,嘴唇发抖,眼神都直了。

据娜佳说,见我很久没回来,一是担心,二是实在冷得受不了。灵机一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车门半开,一只脚在地下蹬,一点不费事地顺着斜坡滑回来:谁知道你是不是被狼吃了。我们总要自救嘛。

我哭笑不得,跟娜佳处了大半年朋友,太知道她骨子里的自私,管你生身父母,多年好友,或你侬我侬的男朋友,只要侵涉到她的半点利益,绝对六亲不认,把你弃之如敝履。唯一使她上心的大概就是她的小外甥女了。

现在不是跟她争论计较之际,我们在屋子里外刨地三尺地寻找小妖精,车里又去找过,连后备箱都打开看过。房子里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

我和娜佳都累极了,又受了惊吓,整个人陷入一种半梦游的状态。明知情况危急,但浑身上下又使不出劲,像两个游魂般地在屋里飘来飘去。娜佳咕哝着:要死了,完蛋了,我必须要去尿尿了。说完一头钻进那个肮脏无比的厕所里。

我正在想女人要尿尿和灾难之间是否有必然的联系?忽然厕所里传来一声大叫,声贝之高,一定是撞了鬼。我想都没想,一推开门冲了进去。

浴室里,娜佳的裤衩褪到腿弯处,以一种非常暧昧色情的姿势,撅起屁股蹲在马桶上。见我闯了进来,抬头给我一个鬼魅般的笑脸,然后冲着浴缸里努了努嘴。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半掩的浴帘后面,那个肮脏的浴缸里盛有半缸热水,还散发着泡泡浴的气泡,小妖精穿着小褂子和裙子躺在浴缸里,而且已经睡着了。

你可以想象我和娜佳相视而笑,不,不,是相视苦笑,然后是狂笑。再然后,只听到娜佳长长的一泡尿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像一首苦尽归来的咏叹调。

我俩合力把半睡半醒的小妖精从浴缸里挖起来,剥掉湿淋淋的衣裙,擦干身子后用毯子裹了,放到沙发上。在昏暗的光线下,睡着了的小妖精半湿头发卷曲,粉红的脸颊如花瓣,长睫毛微微抖动着,吐气如兰,像极了拉斐尔画的圣母怀抱中的小天使。

我和娜佳真是累垮了,在沙发前席地而坐,一语不发。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安宁而恬静。半响,娜佳有气无力地问道:还有没有啤酒?我勉强撑起身来到厨房,冰箱里只剩最后一瓶。但在碗橱里被我找到一些好东西,一小袋上好的大麻,以及卷烟纸。我们轮流凑着瓶口喝啤酒。当我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掏出大麻时,娜佳简直幸福得要昏过去了。

二十年过去了。如今,娜佳早已嫁为富人妇,常常从佛罗里达和某个希腊小岛上给我寄明信片。小妖精长大了,出落得花容月貌,从柏克莱大学毕业之后,在纽约布鲁克林跟一批嬉皮混在一起拍精灵古怪的实验电影。每当我拐过西好莱坞街角,闻到有人抽大麻的气味时,青春的回忆会倏地涌上心际,混合着冒险和荒唐,放纵和不知天高地厚的飞扬。如同一场声嘶力竭的滚石乐盛会,而大麻是其中一枚小小的定音鼓,伴随着青春的疯狂演出,不可或缺。

我们抽完了那些大麻,然后进入房间,躺下做爱。酣畅淋漓的,不知疲倦的,要生要死的。直到拂晓,才沉沉睡去。

 

醒来已是中午,一屋子光亮刺眼,懵懂之间,不辨身在何处何地。忽然听到外面有呜呜低吠之声传来,急忙夺门而出。只见门外的木制平台上,小妖精穿了个小裤衩,光着膀子和脚丫,咯咯地疯笑着,追逐着几条巨大的猛犬,拍它们的头,扯着它们的颈毛。而那几条猛犬摇着尾巴,流着口涎,拼命地想去舔她的脸。其中一条巨大的黑狗,索性一个翻身躺倒,四脚朝天,露出白肚皮,哼唧哼唧地放出一副娇戆的样子,要小妖精给它挠痒痒。

我看呆了,背后传来一声:嗨。

我回过头去,一个高大的汉子向我伸出手来。这家伙至少有三百磅,浑身肌肉,刺青遍布,头秃得差不多了,剩余的几根毛发在脑后扎了根小辫子。一只鼻子呈七十五度地歪向右边。见我发愣,汉子又自我介绍:我是杰米,娜佳的表哥。欢迎你们来夏斯塔作客。

哦,看样子打架是打不成了。

 

清漪园 发表评论于
是一场恶梦吗?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