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利用一次出差的机会,我们全家在爱尔兰岛呆了10天。我们是先飞到都柏林,机票不贵才500刀每人,然后红着眼睛坐火车南下来到爱尔兰南部著名的旅游胜地:基拉尼国家公园(Killarney),作为此行的起点。
我们在这里度过4天的会程,细致地游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花草木石。然后租车,花一个下午寻访了爱尔兰移民的出口大港:Cobh。第二天,绕爱尔兰西南部一个著名的环线, Ring of Kerry, 克服了左行开车的不便,忍受了爱尔兰乡间小路的狭窄,饱览了分布在这个环线上明珠般璀璨的名胜。然后,驱车北向,在一个小镇Limerrick过夜,第二天向西直奔爱尔兰第一名胜,面向大西洋的莫赫悬崖(Cliffs of Mohor)。尽兴之后,再一路向东,回到了都柏林,还车,换上旅游大巴,走过了北爱尔兰著名的causeway coast,历史名城Belfast,和几个美到了吸引Game of Thrones剧组来取景的景点。 最后再回到都柏林,完成都柏林一日游。
这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期,欣赏到无数的古迹,美景,有趣的人和动物。 可回想起来,给我印象最深,带来最多遐想的却是在爱尔兰无处不在的一座座典雅却废弃的修道院, 一栋栋古朴而陈旧的城堡。那么我就用这篇文字,象项链一样,把在各地看到废旧建筑的珠玉串起来,作为记忆的珍藏。
基拉尼国家公园是爱尔兰仅次于都柏林的第二大旅游胜地,它的中心是一处叫做Muckross的田地产业。到了1932年,这处产业的主人意识到,私人享用豪华庄园固然是一种奢华,而管理这么一大片牧场山岭湖泊也着实令人头疼,于是就把产业干脆捐献给国家,自己赚个好名声,从此也成就了爱尔兰历史上第一个国家公园。
我们下榻的旅馆刚好离公园的心脏只有半小时左右的走路距离。于是,每天吃过晚餐后,我们就可以在美丽的夕阳之下,或穿过森林环绕的小路,或沿着湖边的碎石,走向公园的深处,去探访那来自中世纪的遗迹。
夕阳下的公园小路,跑步爱好者的天堂
夜幕下的湖光山色
由于纬度偏北,夏日爱尔兰的日落时间是在晚上10点半以后。此时太阳已经西沉,天色却依然大亮,只是一轮明月已然升起,俯瞰着从深林中探出头来的古老修道院一角。
曲径通幽,三转两折之后,一座略有残破而不失庄严肃穆之仪态的古老修道院的轮廓豁然呈现在我面前。只是,在血色残阳的笼罩之下,怎有一点肃杀狰狞的感觉?
厚重的废墙之间,是一幅圣母玛利亚浮雕 ,墙壁上斑驳的青苔污渍,丝毫不减她高贵典雅的端庄气质。
这座修道院的名字叫Muckross Abbey, 始建于公元6世纪,但是其结构在今天已经荡然无存。现在能看到的,来自公元15世纪。它在爱尔兰多年的战乱中多次被损毁又多次被修复,直到17世纪,修道院的修士们被爱尔兰历史上第一大恶人,来自英格兰的入侵者克伦威尔一股脑赶走,这个建筑才失去了它的主人和灵魂,被废弃至今。
难得的是,修道院虽然被废弃,但是主体结构保存十分完好,游人可充分欣赏中世纪的建筑艺术,尽情抒发喷涌的返古幽情;同时,它又不象其他更富盛名的古迹一样,得到重重保护而拒游客于千里之外,让我得以漫步其间,对其一石一柱十架浮雕,流连驻足甚至尽情把玩细品,乐在其中,傍边没有任何人打扰。也不需要担心快关门了赶时间。实际上,你要是不嫌瘆人,就是在这千年古院中宿营冥想一宿,也没人管。
我最喜欢的西方作家雨果,特别喜欢琢磨古建筑石碑啊上面的刻字和其表面下隐藏的所谓“秘密”。下面是他在《巴黎圣母院》序言中的故弄玄虚:
“几年以前,当本书作者去参观,或者不如说去探索圣母院的时候,在那两座钟塔之一的暗角里,发现墙上有这样一个手刻的单词:
命运!
这几个由于年深日久而发黑并且相当深地嵌进石头里的大写希腊字母,它们那种哥特字体的奇怪式样和笔法不知标志着什么,仿佛是叫人明白那是一个中世纪的人的手迹。这些字母所蕴含的悲惨的、宿命的意味,深深地打动了作者”。
在他另一杰作《悲惨世界》结尾的最后一段,雨果又这样写道:
“这块石板是光秃秃的,凿石的人只想到这是筑墓石所需,除了使它够长够宽能盖住一个人之外,就没有考虑过其他方面。 上面没有名字。 但是多年前,有只手用铅笔在上面写了四句诗,在雨露和尘土的洗刷下已慢慢地看不清楚了,而今天大概已经消失了”。
近距离探索古迹时,我也发现了其边角上涂鸦般的字迹,有镌刻的,也有铅笔手写的,看那流线形字体仿佛颇有古风,里面会不会如雨果所言,也藏有那来自中世纪的神秘与呐喊? 当然,如果是“xxxx到此一游”,那就大杀风景了!
古迹的宗教功能虽然早已中断,但是在院外的空地上,却还有一片沿用至今的墓地。
此时虽是盛夏,但是入夜后也还稍有凉意。一阵冷风佛过,好像有惊鸟从茂叶繁枝中扑簌簌地飞起。我虽然胆子不小,但也感到脊背后有点发凉, 该走了。而恰恰这时,门口却穿来喧嚣声,几十号高中大学生摸样的年轻人正鱼贯而入,好像是一个旅行团的样子,但是正常旅行团深更半夜来到墓地算是怎么回事?
走出门去,看到了这个团的大巴,原来是一个在各处古迹坟墓寻访并传播鬼故事的旅行团,难怪他们会选在一个月圆之夜,在这寂寥之处现身。
基拉尼国家公园的中心是一个仿佛宝石般镶嵌在爱尔兰南部的美丽湖泊,在修道院北边的湖岸上,坐落着另一座15世纪的古堡,叫做Ross Castle。据说,在当年的克伦威从北部杀入,征服爱尔兰全境的年代,这个位于南部的军事堡垒是爱尔兰抵抗力量坚持到最后的一个重镇。
因为这是本文第二次提到克伦威尔,我就简单几句话把这个历史简单提一下。中世纪的爱尔兰是天主教的天下,而新教在英格兰和苏格兰逐渐坐大,这些新教徒借着地利,开始逐渐不请自来地移民北爱,和当地天主教发生矛盾,甚至发生了北爱新教移民点被血洗的惨案。英国政府对此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在历史上发生了一个英国版本的三国演绎,那是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之间的战争,也叫英国内战,既是宗教冲突,也是民族矛盾。在爱尔兰人的眼里,他们的国家从此沦陷于英格兰议会领袖克伦威尔的铁蹄之下,直到快300年后才获得独立,代价是北爱尔兰这个自古以来属于爱尔兰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最终被英国割掉。
令人不解的是,这个并不十分起眼的古堡内部居然不让照相,但从导游解说中我们也学到不少东东。比如,爱尔兰全年阴冷的天气让贵族们饱受跳蚤臭虫之苦。他们的解决办法是把人排泄物集中沤烂,把洗干净的衣服悬挂其上,让粪尿发酵产生的氨成分毒死深藏于衣服中的虫子。听到这个,深居高楼固堡的贵族生活就一点也不让人羡慕了。
古代爱尔兰苛捐杂税猛于虎,比如,税务的一个大头,叫做“屋顶税”,这让地主家也没了余粮。于是这些居住高楼深池但捉襟见肘的主人,干脆拆掉古堡的房顶。这样,既能保留世袭的祖业,还能省掉一大笔property tax。 但是,开弓就没有了回头箭,这些不肖子孙再也没有机会恢复祖上的荣光,在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淋日晒之下,昔日豪华的城堡逐渐被风蚀成长满爬山虎的丘墟。多亏了近几十年来爱尔兰旅游和文物保护部门的努力修复狠命砸钱,这些时间的灰烬,历史的陈迹,才能重新回到游客的视线。
从Ross Castle城下的湖边码头,可以乘船到湖中一个著名的小岛,Innisfallen Island 。还没上岸就能看到岛上的一座修道院,最早公元6世纪就存在了,但是和Muckross Abbey一样,多次毁于维京人的入侵,所以现今能看到的结构,是始建于12世纪。到了16世纪,庙里的和尚被英国伊丽莎白一世全部赶走,从那时起就被闲置废弃至今。
湖边的一个小教堂,规模比修道院主体小得多,但是历史还要早100年。
这应该是教堂始建时得石头十字架,是从湖里捞上来的。
在和平时代,基拉尼公园的位置在爱尔兰地缘政治中偏安一隅,而这个湖上的隔绝小岛,就更加是世外桃源而疏远俗务了,从而成为潜心修道的天主教士们的心灵家园。据说,从修道院始建到废弃的一千年里,历代修士潜心著史,完成了爱尔兰历史上第一部编年史Annals of Inisfallen。同时,爱尔兰古代的一位君主Brian Boru, 在一位大知识分子,也是这部编年史始作者的指导下,在这个小岛上完成了初等教育的学业。如今,这部编年史手稿的真迹,被珍藏在著名的牛津大学主图书馆。
我参观人文景观,心里总是存疑。因为,历史可能被篡改,古迹可能被修缮甚至伪造。但是,屹立千年而不变的,是自然的山形水势和地貌。我可以想象,当年的洋和尚,也许写这部编年史写累了,他们就站在岛上这一块突出的页岩上,远眺湖光山色,看到的和我们景致现代人看到的一样 。他们就这样休憩一下,就再回到寺院,继续从事着那默默无闻的苦工。
在渡船上,我故意向老船夫发问挑拨,说你们国家如此珍贵的文物至宝,理应荣归故里,锁在外国的博物馆算怎么回事!老爷子无可奈何把两手一摊,说我们跟他们提了多少次了,可是人家就是不还,你有什么法子?!这是在本次旅行中,首次感到爱尔兰和大英帝国人民之间那有点微妙的关系。
离开了基拉尼国家公园,开上了KERRY环线,欣赏一天美景之后,下榻爱尔兰中部小镇LIMERICK, 休息一宿后,第二天早上来到本地的一座著名城堡BUNRATTY CASTLE。和我们看到的其他古迹一样,这个地方也是修了毁,毁了拆,拆了又重建。从日耳曼人的海盗,到英国来的征服者,和爱尔兰本地土豪,主人象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我们如今看到的主体结构,也是14世纪遗留下来的。
大人观赏古迹,学习历史,眼睛脑子都忙不过来了。可孩子们这些天看这么多石头碉堡也烦了,如何激发他们的兴趣,让他们对这些冰冷的石头也产生亲切感呢?看了大门上悬挂的提示说明,我终于计上心头,给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在17世纪的英国内战中,这个碉堡被一位英国后将军占据,他面对爱尔兰本土势力的疯狂围剿。而此时堡中有一位襁褓中的婴儿,也是城池守将的儿子,却在隆隆炮声和喊杀声中,酣然入睡。多年之后,这个幸免于难的婴儿回到英国,后又横跨大西洋,来到了北美,建立起一块殖民地。英王为了表彰他为王室开疆裂土的功勋,想用他的姓氏,PENN,来命名这个地方;他又听说这个殖民地林木茂盛,就又加了一个拉丁文的后缀SYLVANIA, 也就是树木的意思。这就是美国PENNSYLVANIA的由来。又是300年过去了,在宾州又有一个婴儿诞生了 ,这就是你啊。
如此绕一个大圈子,终于把BUNRATTY城堡和孩子联系到了一起。我看到儿子的神情从眯眼犯困到瞪眼惊喜,才感到不枉我绞尽脑汁一番。
这是古堡的主厅,高悬着着一幅中世纪的绢画,相当的宏大精美,下面是爱尔兰导游小姐在给一个中学生暑期团讲解。我一问,原来这些小朋友来自意大利。我有点不以为然,爱尔兰长期处于欧洲主流文化的边缘地带,他的古堡虽然别有一番风味,但是毕竟不及意大利集古罗马和文艺复兴之大成。这些意大利小孩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欣赏古迹建筑,岂不是舍近求远?
结果我这个想法很快被打脸,因为在地下室的古堡修复历史回顾厅中,有这样一张照片,记载了BUNRATTY在被废弃时的残破样子,同时还有一句一位意大利红衣主教于17世纪写下的观后留言:“这是我看到过的最美丽的地方。在意大利,压根就没有象这样的宫殿”!
我想这张照片的本意,是反衬古堡昔日的豪华和本世纪衰败凄凉。那么这位大主教的美言,到底是对主人的曲意恭维,还是他因为专心服务教区而和劳苦大众打成一片,真心不知本国权贵起居的奢华,你就自己想象吧。
爱尔兰这样的古堡到处都是,随便在基拉尼湖边一家饭馆吃饭,不远的一处丘墟就800年的历史了。
基拉尼中心的豪宅,Muckross House, 维多利亚女王南巡此处时曾经在此下榻几天。其设计装潢之奢华,和与美国类似的Baltimore Estate (范德比尔特豪宅,加州的Hearst Castle)类似,可惜内部不让照相。
Ring of Kerry上路边随便看到不知名的古宅废墟。
Ring of Kerry上一处规模较大的城堡,年久失修,国家也没有钱维护,只能任由其蔓草丛生。而且为了安全起见,游客也不得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