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感浪漫的窗户
我们那时住的平房很简陋,红砖和土坯共同堆砌成的那种,房子不是很高,简直就是其貌不扬,但是风吹不进,落雨不漏,倒也冬暖夏凉尽职尽责地庇护着我们。
夏天里,家家户户敞开窗子,听得见邻家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还有夫妻吵架和母亲骂孩子的吵闹。有一次隔壁家的妈妈骂她的小儿子是小王八羔子,那儿子就回嘴说:“妈,那你是啥?” 听得正在吃晚饭的我们全家都笑了。那个妈妈就站在窗前冲着我们这边大声说:“董叔、董婶,你说这小王八犊子多会气人!” 说完,她自己也嘎嘎地笑了,笑的忘了和儿子生气。
到了傍晚,窗子里飘出来家家户户煮饭豆大碴子粥的香味,在天空里温柔舒缓地蔓延;马勺翻弄着铁锅里的食物叮当作响,像是探问还在外面奔跑的孩子。母亲们喊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饭,也多是站在窗前而不是门口,她一手撩开垂在额前的头发,探出一点身子到窗户的外面,左看右看,响声呼唤孩子的小名。淘气的男孩子,有的干脆就借着母亲的喊声从远处跑来,轻轻一纵从窗子翻到家里去了。在玉米成熟的季节,礼拜天不上学的下午,差不多每家的窗台上都坐着一两个啃玉米的小孩,他们光着脚丫,两条小腿垂在窗沿的外面,晃来晃去。
我家房子的前面有一个小院,夏天早晨开满色彩鲜艳的牵牛花,房子的后墙上有很大一扇窗,窗台几乎落到炕上,是我们这房子唯一的窗户。窗外有一片不大的土地,邻家有人种了玉米豆角之类的菜蔬。我们的一块地,父亲种了扫帚梅。这花现在有了浪漫的名字,叫格桑花、波斯菊或者秋樱,我那时只知道她叫扫帚梅。
扫帚梅的花瓣一般只有一层,如果偶尔变种出现一个多层的,我和父亲就会兴奋好几天。本来,我们定好每天晚上到地里去看花的,尽管站在窗,或者坐到窗台上就可以看见。此时的我,就会一天跑去看几回,每次都找到那个多层的花朵,和她说一阵心里话,到底都说了什么,现在已经不记得了。扫帚梅有五到八个花瓣,有白的,水粉的,红的,紫的,黄的,橘黄的,远远看去是夺人眼目的一片鲜艳。
晚饭后,我和父亲去看花的时候,母亲总是站在窗前,或轻轻俯下身去把臂弯支撑在窗台上看着我们微笑;或者拿着一本书,一会看看书,一会看看我们,轻轻地说一句:“你们快进来吧,一会儿下蚊子了!” 母亲的头发有自然蓬松的发卷,此时我就看见她乌黑发亮的短发,分着整齐的中缝,在眉上滚出两卷波浪,然后很自然地抿到耳朵的后面,在耳垂的下面短短地露出一点点。
还有一个邻居,家里有两个美艳如花的女儿,大的不到二十岁,是火车乘务员,不常在家;二的十几岁,和我的哥哥们在一个中学里读书。他们家还有两个儿子,大的和我同岁,后来在一个小学里是同班同学,也和两个姐姐一样美貌出众;小的刚刚出生不久,我不大记得他的样子。他们的父母都不是外表靓丽的人,可以说是相貌平平,然而两人基因组合异常成功,他们的孩子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彼此非常相像。
我去看花的时候,常常看见他们家的二女儿在窗前照着一面鸭蛋圆的镜子梳头,她留着那时女孩子都有的两条长辫子,因为爱美,她没事的时候就梳理自己的头发,把发辫编上又拆开,然后再编上。记忆里,她总穿一件黄白花的连衣裙,大概是她唯一的连衣裙,好像整个夏天都穿着,应该是晚上洗了,第二天又穿上的。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会儿笑一下,皎白的牙齿在她粉红的唇间闪亮。有时候她把辫子拆开了,拿着梳子一遍又一遍地梳着头发,她漂亮的黑眼睛转动着,想着心事。想着想着,美丽的脸上泛出一片红晕,然后她又那样笑一下,白牙齿就在唇间又闪一下。我看见她,就忘记了看花。她看见我,就说:“丫丫,给我一朵你家的花好不好?” 我那时四五岁,很小气,总是选一朵最小的花,而且是开得快谢了的给她,她也不嫌弃,就把花别在鬓角上,问我好不好看,我点点头跑开了。她那时有十五六岁了,正是女孩情窦初开的时候,不知道她是不是心里想着什么人,还是知道有一个小男孩正躲在什么地方痴痴地看着她,而她就这样任他看着,那便是他们的初恋。几十年过去了,永远忘不了她青春羞涩的美丽,是含苞待放的花朵。
可能是童年时的记忆太美好,也可能是我有什么偏执的嗜好,总之我喜欢看房子,看窗户。在吉隆坡工作的时候,我的客户都是农场主,开车去乡下的路上,总痴迷于他们田园风格的建筑和窗户。散落在田野边的吊脚楼都是木质结构的,窗户并没有玻璃,窗台宽阔,可躺可坐,总有身着马来花裙的女孩坐在那里发呆,她微黑的皮肤,痴情的大眼睛 ,圆润的嘴唇,色彩艳丽的花裙包裹着凹凸有致的丰满身躯,画面感极强,极其性感。尽管我是女人,也一样要放慢脚步欣赏这幅美丽的图画。
在欧洲,有很多开满鲜花的窗户,还有镶嵌着雕花的阳台,我总是忍不住驻足观看,想象着那窗子后面住着什么样的人,她是谁家的女儿,有什么样的故事,会嫁给谁?
而今,高楼大厦替代了平房院落,目力能及的楼层,窗户上都是防盗栅栏,即便有佳人凭窗而立,亦不能让人有任何想象。还好朱丽叶家的窗子没有防盗栏杆,否则罗密欧就算爬上去了也是枉然。我爱那些流淌出似水柔情的窗户,还有那窗后美丽可爱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