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会是下一个中国吗？

越南会是下一个中国吗？

一剑飘尘

 

这个问题是美国一家上市公司CEO在同一趟越南的飞机上问我的。

 

一般来说，我在飞机上不太喜欢聊天，都是看书和看电影，特别是在这种比较私密的舱位。但这老兄特意找我聊天，问的都是关于中国和越南的问题。这是很有趣的事。因为对于目前整个亚洲产业转移的焦虑，让这样一个成功的商人，即使在飞机上也想从一张仅仅长着亚洲人脸孔的陌生人嘴里，获得更多的信息。

 

 

当然，他这主动献身的精神，物超所值！不谦虚地说，我的思想远远超越他。因为我并非仅仅关注于经济和产业的转移。

 

当飞机在西贡降落的时候，他突然问我：“越南会成为下一个中国吗？”

越南一家比较现代化的缝纫工厂

 

最近十多年，中国总自诩是世界经济的火车头。但其实它不过是被美国这个火车头拉着走了一段顺风路罢了。如果仅仅从经济发展角度来看，中国最近三十年所走的这条路，亚洲四小龙走过，未来的越南也会走：依靠美国强大的消费市场，发展制造业。如果说有所不同的话，中国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坚持了政治上的故步自封。那么，越南会如何呢？

 

走在越南的街头，我感觉非常熟悉：道路狭窄而坑坑洼洼；两边是破旧的房屋；电缆从空中横跨马路，很少高层建筑；满大街都是摩托车，横冲直撞；勤劳而缺少保护措施的工人加班加点……这不就是中国90年代早期的广州吗？

 

而现在，因为中美贸易战的缘故，大量的美国订单开始转移到越南，以我、以那位CEO 先生，都急不可待地开始访问越南。这与中国曾经的历史时期，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对于越南来说，这份历史际遇更像是上天的恩赐，而非自己争取来的。中国当初为了获得美国的支持，总理朱镕基在访问的时候，公然说：“我愿意到这个地方来，就中美关系的问题给美国人民消一消气”。有过越南总理这样做吗？没有！

 

相比于中国政府当初处心积虑地讨好美国，越南政府可以说是毫无作为。

 

胡志明市（西贡）曾经是东方的小巴黎，今天相当于越南的上海。但是其整个城市，除了一些比较远的新区，和几乎是专为外国人和政府官员居住的Distric 1，其他街区都非常落后。离开西贡，就更不要说了。我坐车去Long Xuyen，一个省会城市，距离西贡只有180公里的距离，却走了整整5个多小时，还包括坐了一次摆渡汽车的渡轮：那条交通非常繁忙的省际公路竟然没有跨越湄公河的大桥。比这种交通更要命的是，看不到任何要修路的迹象。

 

越南政府不仅在基础设施建设上毫无作为，而且根本就没有任何面对出口经济的意识。按照我的供货商的讲法，政府只知道收钱。我跟他们谈及中国给予出口企业退税的政策，这个政策执行了几十年，国家给出口企业贴补了大量的资金。越南的企业家们听得瞠目结舌：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政府。

说及中国的退税政策，看起来是政府在补贴。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因为人民币与美元挂钩，出口企业每出口一个美金，中国政府就会相应发行价值一个美元的人民币，放入市场流通。所以，最终这部分出口退税，政府没有掏一分钱，都通过通货膨胀让大陆人民自己消化了。中国政府却因此获取了大量的外汇存底。这造成了一些人的自我膨胀，最终让中美走上了对抗的道路。

 

显然，今天的越南政府根本没有90年代的中国政府那么会算计。而另一方面，越南政府也不够残忍：没有实行中国式的拆迁制度。我的供货商朋友就是这样解释西贡街区老旧的原因的：政府不会为商业拆迁背书，更不会出动警察强拆。因此，老城区拆迁成本太高。听起来，很让人欣慰，越南政府的作为非常美国化。不过因此会影响到其基础设施的建设。

 

作为在美国生活二十年的我，当然赞成人权、私有财产保护的重要性。但看到越南的贫穷——产业工人只有$300美金的月收入——我又不得不想：是不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真的应该无所不用其极地发展经济呢？如果在限制一部分人的权益的基础上，能够快速解决全国性的穷困问题，是不是更大的仁政？当然，这个问题是很难有标准答案的。即使我自己，也会左右摇摆。不过我非常清楚，一旦私有物权作废，权贵资本主义的道路就不可避免。

 

在西方国家，我们非常强调正义！但是实际上，真正的正义不仅难以实现，而且根本就难有统一的标准。超越现实的正义，就是非正义，除非你改变现实，而那往往意味着强烈的社会动荡。西方左派的荒诞就在于此。他们把正义挂在嘴上，却又对流血冲突有着林黛玉一般的病态恐惧。所以最终只能是让这个世界越来越混乱。

 

我不怀疑，越南经济会有一个突飞猛进时期，因为大量美国订单在涌入。但越南政府的行为方式和中国政府的不同，决定了越南会走一条不同于中国的道路。是不是全民共同富裕的道路？我也非常怀疑。这个制度的性质，决定了全民共同富裕就是一场越南梦。

 

川普总统的MAGE运动主要的一个目标，注定是很难实现：让美国制造业起死回生。从我这几次东南亚之行看，川普总统所做的一切工作，只是在强化最近几年的产业转移：劳动密集型产业从中国转移到东南亚。早在四年前，我在中国做企业的朋友，就在把产业转移到柬埔寨。理由是中国人力成本越来越高。即使没有中美贸易战，这个转移也是必然的。现在看看越南，我相信川普总统应该觉得悲观：除非美国对东南亚也开战贸易战，否则绝大多数工作机会，不会回流到美国。有着近一亿人口的越南，将是这次产业转移最大的受益国。当然，从整个西方文明的角度出发，产业转移到东南亚也比留在中国这样一个完全文明不同步的大国要强。西方国家过去三十年所做的，一直是养虎为患。而东南亚国家相对来说要弱小得多。即使通过为西方国家加工订单而获得经济成长，也不会对世界文明构成威胁。

 

这样想想，就不由得感慨造化弄人。

 

从1955年一直打到1975年，越南经历了二十年的战争，才赶走了美帝。现在除了政府，全国人民却都热切地等待美帝的订单。如果在上个世纪，越南人不是一窝蜂地相信了民族主义的欺骗宣传，而和美国对抗，今天的越南——至少南越，应该和韩国台湾不相上下吧？诚如我所说的：一切的集体主义，都是滋生骗子们的粪坑！无论这个集体主义是以民族主义的形式，还是宇宙真理的形式出现！

 

我因为一张中国人的脸，在越南并不受欢迎。甚至还出现海关工作人员明目张胆向我索取贿赂的事（当然被我拒绝）。但是当我代表美国公司和厂家谈判的时候，就能够明显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可以说，至少西贡的越南人已经摆脱了假大空的社会主义梦想，而重拾二战后南越的资本主义价值观。他们会羡慕地告诉我，在西贡的那栋越南最高的地标81号大楼，是越南首富的私人资产。同时，他们也会羡慕美国人民的富裕。就是在Long Xuyen 这样比较偏僻的城市，人们也会抱怨治安的恶化，而这种变化是因为人们意识到了自己的贫穷以后开始挣扎。虽然刚刚开始，但是越南人民已经开始了一切向钱看的历史进程。他们当然在即将到来的历史进程中，会像中国一样获得财富。但是，会不会和中国一样，出现巨大的贫富差距？在目前的制度下，不可避免。几乎每个越南企业家，都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说过，金钱会淹没一切幻想！以权为本的专制主义最终也一定会被金钱埋葬！不管这个过程是多么地不公、不正义。

 

以钱为本，才是人类文明真正的进步！因为它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人人都认同、也不得不认同的统一标准！而资本主义简单来说，就是以钱为本主义。

 

20181022于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