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讲一个好故事,说说自由和爱情
用一个礼拜把严歌苓的《陆犯焉识》读完了。书很轻, 感情很重,好像亲历了一遍一个人漫长又短暂的一生,很有些舍不得。
人老了,再回忆自己这一辈子,其实挺快的,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400多页的小说,被张艺谋导演选了最后的20页,拍成了电影《归来》。
如果说小说《陆犯焉识》是一个人‘身世浮沉雨打萍’的话, 那么电影《归来》就是两个人的‘十年生死两茫茫’。 小说的跨度要比电影长十倍。电影只是表现了发生在那个特殊年代的一段爱情故事, 而小说则讲述了一个才子的世纪风雨沧桑。
电影真的只是截取了书中最温情美好的一小部分,那些大段大段的,最深刻,最苍凉,最心碎,最戳心戳肺的篇幅都被浓缩成漫长等待的背景板了。
电影还是好电影, 只是可惜了时长。如果能把陆焉识前半生公子哥的教养,能把人们在荒野上粗粝而原始的求生意志拍成一部连续剧的话,那将会是一部艰苦,隐忍,不舍,疯狂,世事无常的伤痕文学。
果然还是读小说透彻些。你可以把小说和电影当作两个不相干的作品来看。
02 恩娘:有一个人叫陆焉识
恩娘冯仪芳很会哭,有她招牌式的哭法。
她的哭是不出声的, 没有眼睛和鼻子的红肿,那么直直地坐在那儿,两串断了线的泪水像珠宝,又急又大的落下来,不一会儿,八仙桌面就落满了,就把丝绸扇面上的牡丹冲得落花流水。
“填房过来八个月, 她好端端的男人就走了。 ”冯仪芳的婆婆要把寡妇儿媳退回娘家去,那时陆焉识才十四岁,是继子,他见不得女人一丁点儿可怜。
二十四岁恩娘的哭终于奏了效,十四岁的当家人说,他该赚钱养活恩娘了,他果断地留下了冯仪芳。
恩娘的身份总是不尴不尬的,总有人想甩了她,她便如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当家人,如爱陆焉识却不能摆在脸上的如履薄冰的年轻继母。
恩娘精明,她爱陆焉识,是一种抹杀了辈分的,甚至是多少有些不成体统的爱,她自己疼爱还不够,又找来了嫡亲的侄女冯婉瑜一起来疼爱,这就是恩娘的算计。 恩娘对焉识耍的就是正室给老爷纳妾固宠的手段,买一送一,买来了冯婉瑜,就可以掩耳盗铃地把自己送出去。
恩娘古怪刁钻,就像是戏台上的悲情老旦,陆焉识心软,他知道恩娘的孤苦,也就始终容忍着恩娘和婉瑜一直酸溜溜的比,一直事事都想占婉瑜的上风。 所以恩娘总是活在大家的冷眼里,大家总是险之又险地让她保全了一个长辈的脸面。
到了最后,八年的抗战改变了恩娘, 让她把动了一辈子心的陆焉识看透了,把她的那块儿心头肉看透了。“原来焉识是一个没有用场的人。 ”
- “老早呢,觉得你没用场好,心底里不龌龊,人做得清爽。太有用场的人都是有点下作的。现在看看,没用场就是没用场” 恩娘说。
- “ 中国是个啥地方?做学问做三分,做人做七分。外国的人要紧的是发明这种机器发明那种机器,中国人呢,要紧的就是你跟我搞,我跟你斗。你不懂这个学问,你在中国就是个没用场的人。 ”
03 望达:一阵轻柔的春风
陆焉识在归国的邮轮上无声的哭泣着,他不是为自己而哭,不是为了失去与望达的爱而哭,而是为自己失去的自由而哭。“里弄天井迎着他开门,将在他进去后关闭。”
望达是陆焉识留学华盛顿五年的初恋女友,一个和他年纪相当的意大利女孩儿。
那时陆焉识是何等的孟浪狂狷,他怎能容忍望达对外介绍他只是一个中国同学。望达把一个一米八二的中国情人藏在了一个无形的大口袋里,随身携带着,但是却羞于正式出示。
陆焉识不喜欢望达的含糊其辞,所以他就采取主动了,和望达分手了。 他也着实伤心了好一阵子。
不过最终还是治愈了,因为他明白了,望达是‘我可以不要你,你却不可以抛弃我’的那种女孩儿。陆焉识也明白了, 恋爱是一回事, 和谁过日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陆焉识可以把自己的灵肉分开,灵魂必须给像冯婉瑜那样的女子,肉体是可以给丰乳肥臀的望达的。
焉识和望达是唯一我觉得丝毫不存在爱的一对儿恋人,伤感完了就完了,就像是一阵春风吹过,说散就可以散了。
04 韩念痕:蓝宝石领带夹
是战争把韩念痕推到陆焉识怀里的, 陆焉识一直这样认为。战争残酷地剥夺着人的生命, 战争中的男女邂逅,就加速了附加在生命中的肉欲情爱的绽放。
陆焉识和韩念痕是在1940年认识的,韩念痕很爱陆焉识,她一直盼着仗就这么一直打下去吧, 那样的话, 迁徙到内地的大学就不走了,教授们也就不走了,两个天涯沦落人就可以在重庆终老,就可以安稳地过起自己的小日子了。
但是战争把人心打坏了,都禽兽不如了,所以韩念痕宁愿把陆焉识还给他的妻子,也再也不想要战争了。
韩念痕是聪明伶俐,洞悉世事的,她深知陆焉识对家庭和妻子的挂念,就善良又义气地主动退出了。一个漂亮的女人首先从一场无望的恋爱中解脱出来,斩钉截铁,干干净净,破瓮不顾。韩念痕要的是堂堂之师,正正之旗,要的是明刀明枪地去爱。
韩念痕送给陆焉识一只蓝宝石领带夹。
蓝宝石领带夹是货真价实的,只可惜那个年代没人懂得它怎么使。
05 冯婉瑜:白金欧米伽
陆焉识对冯婉瑜的爱是他在二十二年的牢狱生活中慢慢解读出来的,就像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般地细腻地品出来的。
冯婉瑜很安静,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安静女人。无论是读书,写字,结绒线,到后来的吸烟,都是静静的。如果你是笔头快一点的画家,就可以画出她一副副的肖像画,那是平和沉淀下的冯婉瑜。
冯婉瑜寡淡无趣,但是从她寻常的乏味里,陆焉识到老了还是悟到了,冯婉瑜式的,像小水妖一样的流盼风情。
冯婉瑜逆来顺受,为了陆焉识,她受尽了各种委屈,在恩娘那里,在孩子们那里,在陆焉识坐牢之后需要面对的各种人那里。
- 一个女人拿出什么去营救自己爱人的性命都不为过; 一个母亲使出什么手段来保护自己孩子的父亲都无罪。
- 一个女子赤手空拳劫持法场,只有用肉体做炸弹。
冯婉瑜是安之若素的,只要是和陆焉识在一起,就是让她做个木头人,心里也是幸福的,她早在十七岁时就已经为陆焉识所倾倒了。所以不管丈夫是被关进监狱,是个‘老无期’,她也还是把陆焉识看成她的宝。
焉识把他们的生活一次次地打成了死结,婉瑜就会一次次地把它们系成一朵花。 命运对丈夫有多不好, 她就要把命运亏欠给丈夫的幸福弥补回来。
所以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陆焉识敢冒着生命危险,为了冯婉瑜做逃犯,逃出了监狱。陆焉识只想告诉冯婉瑜一句,“一个老浪子要回头了!”
也所以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冯婉瑜接到特赦令之后失忆了。一根一直在强大压制下紧绷的神经,突然间就放松了,突然得都来不及反应就鱼贯了她的神经系统。
内心承受不了生活的巨变, 精神先崩溃了。所有的稳定性都失去了平衡,冯婉瑜就魂飞魄散地失忆了。
陆焉识也不甘心。 几十年婉瑜的到处求情, 求来了他从法场上生还的机会, 可是现在他连弥补她情分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到最后,冯婉瑜一丝不挂地在屋内走来走去,陆焉识悉心地照料她,也算是一点安慰吧。人都是有命数的,都是循环的,她吃的苦太多了,是应该让陆焉识补偿补偿了。
那块白金欧米伽手表是从婉瑜手中送出的,替陆焉识挡过了多少风雨,最后又回到了冯婉瑜那里。
06 严歌苓:翻手苍凉,覆手繁华
在旁人眼里,陆焉识的一生,到最后也算是千山万水,百转千回;陆焉识和冯婉瑜的爱情,到最后也算是两心相悦, 眉目传情,心里有,口中无。
这也正应和了严歌苓心中的呐喊:一代代的小说家戏剧家苦苦地写了那么多, 就是让我们人能了解自己, 而我们人还是这么不了解自己。 一定要倾国倾城, 一定要来一场灭顶之灾, 一场无期流放才能了解自己, 知道自己曾经是爱的。
命运弄人呐!陆焉识是怎样从一个博学多识,风流倜傥的美国留学博士到一个塞外囚徒的?!
命运弄人呐!一个女人一旦深爱上一个男人, 就犹如赐予女人的一杯毒酒, 心甘情愿的以一种最美的姿势一饮而尽, 一切的心都交出去了, 生死度外了。
不过,在那场政治运动酿成的无数悲剧中,陆焉识和冯婉瑜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例吧,两人能活到‘拨开云雾,守得月明’实属不易,而那么多在荒草地里被胡乱掩埋的尸骨,恐怕哪一个也都有更加精彩,更让人扼腕的故事吧。
小说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
- 我猜想是邓指的小儿子给了他启发, 让他意识到, 草地大得随处都是自由。他把自己的衣服带走了, 还带走了我祖母冯婉瑜的骨灰。
我猜想,陆焉识,路焉识否?
回答只有一个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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