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被昆明理工大学邀请讲学,顺道提前回来探亲,只能在家呆四天。她在西昌的好朋友不但晚上接机,还专门请了三天假开车陪她来会理。因为她九年没有踏足家乡,亲友们都排队宴请,只在家里吃了一顿中餐,尝她妈蒸的资中冬菜烧白。前些天会理阴雨绵绵,她们抵家那天才有点昏昏太阳。第二天一早她打电话来(家里住不下,她俩住酒店),说今天天气不错,打算去上坟。我说那我陪你去。她说不消了,朋友找得到。我说不一定,山上一年一个样。回答那我们一会儿开车来接你。
我拣了些水果、零食、白酒作祭品,又上街买香、烛。我们家从来不烧纸钱,认为那是欺哄老祖人,明明是草纸,却要冒充人民币。倘若阴间的钱真是这样容易造出来,那倒没有贫富差距,何必要人烧给指定的鬼?烧后的一缕清烟又如何到得了那鬼的手里?
车子开到山脚,四顾无人,我要棘的朋友留下来守车,便带着她跨上小路。走出一、二十米,才发觉泥土稀滑,后悔没有带我的长伞作杵路棍。两旁的庄家地里包谷杆倒有一人多高,但那怎能承得下一个人的体重?正无可奈何,棘突然看见一块果园里的矮树下有支撑枝条防倒伏的竹杆,一米多长,作拐棍毫无问题,赶紧取了一根来给我。再搜寻,她也拉出一根。往上走,庄稼没了,全是坟冢,逼窄的小路其实是下雨冲出的水沟。顶多两个半天没雨,沟底全是稀泥,要找沟壁的草丛放脚,否则警防狗吃屎。好不容易爬到约略是安葬父亲的部位。原先这坟就在路边,眼前却是座高大且镶着瓷砖的新坟。坟那面是齐人高的茅草。父亲的坟竟然不见了。再端祥山势和临近的森林,应该是这里呀!绕过新坟,扒开茅草,原来是多走了几步。父亲的坟还在新坟的左下角。
将坟前的杂草拔去一些,短小的拜台打扫干净,凭着腊烛的光焰把香点燃,放祭品,倒好酒。棘把香遍插坟的周围。礼毕。上坡拐往林中。二孃的坟本应在父亲坟的右上方,通过一条小径,约20余米处。路的左边一溜坟茔,都是后来相继筑立,一座比一座气派。右边则为深坎。此时坟前的茅草都长成一样深,看不出路。我叮嘱棘一定要踩稳了才放脚,否则踩滑,滚到哪里都说不定。走了几分钟还没见二孃的墓碑。棘说不会有这么远呀!我也情知不对,可能走低了,顺着坡爬到另一个平台,再往回越过几座坟才找到。
棘用手机将二姑婆和阿公的坟墓均定好位。并将路口的方位照像收藏。意在今后没有我她也找得到。但我不相信她能如愿以偿。我年年来过的今次都费了此等周折,她几年十年来一次,变化又会多大?下山更伤脑筋。我一手拄竿,一手抓住沟壁长出的茅草,这只脚踩稳了才放另一只,倒还没有坐下去。棘提着装酒瓶、酒杯的篮子,两手不空,几次滑呈坐墩肉,裤腿、裤脚全是泥。我对她说,立坟只会给后人带来麻烦。你立了不顾吧,别人以为这家人没后。上坟的目的也就是昭示这坟茔的守护者还在,不可輕易毁坏。对逝去的亲人又有何意义?像太公和阿婆,坟的影子都没了,但他们的音容笑貌经常浮现在我的潜意识里,这不更好么?
她这次回来,我向她慎重交待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开她妈1983年参加“会理县教育工作先代会”获得的奖品—精装笔记本的扉页,上面有我亲笔写就:
棘:
假若我因病无法表达时,你一定不要让医生抢救!绝不能插管、鼻饲之类,让我尊严地离去是最大的孝顺!
切记!切记!
父(签字)2018.10.11
母(签字)2018.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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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 嘱
我俩死后切莫留骨灰。撒在哪里都成。
(父签字)2017.9.16
(母签字)2018.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