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范城隍(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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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主正要跟六爷掰扯纸质变薄这事,忽然又是枪声大作,六爷无耐的瞧着老疙瘩,老疙瘩也一脸愁容的看着六爷,这是干嘛呀,有完没完。那汉子跟洋人一对眼神:“真动手了?”说完卷起字画装进画筒,对六爷拱手道:“范先生赎罪,今日到此,我得赶紧送托尼先生回租界,您回奉天的车票早已买好,您也明日动身吧,告辞。”说完把两张火车票扔在桌子上,拉起洋人转身就走。

那二人离开良久,六爷还呆呆的立在原地,怎么着,这就走了?要还是不要啊,您还没给钱呢您,老疙瘩也张大嘴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炮声隆隆,枪声不断,六爷靠近窗子也看不见什么,自语道:“不就是打阵子炮吗,慌成这样,没见过世面的玩意。”再细合计刚才应该把字画拿回来不卖他了,这人忒矫情,买卖做的没乐趣。
坐到沙发上点了根烟,对老疙瘩道:“一会炮停了,爷带你出去转转,这上海滩可是花花世界十里洋场,号称东方小巴黎,在这转过一回跟出趟国一个样。”老疙瘩自然高兴:“比天津还气派?”六爷津津鼻子,白了老疙瘩一眼,没见过世面是真不成,说话露怯。六爷坐那抽烟,老疙瘩躺床上休息,大半盒烟下去枪炮声也没停,老疙瘩看样是想睡觉,但只见翻来覆去眼睛就没合上过。
这是谁跟谁呀,怎么还没完了还。六爷按熄烟头起身走出屋子,下到二楼想去街上瞧瞧,刚下来楼梯就见旅馆门口已经聚满了人,住店的客人都出来看热闹了。挤到人群里伸脖子向外看,好家伙,马路上前没头后没尾的国民政府军队正在通过,六爷问旁边一位老客:“劳驾,谁跟谁打起来了?”那老客答:“国府的队伍打日本!他娘的,终于动手了”打日本?在上海滩打日本?这是谁的主意,是不是疯了?!这里成千上万的洋人,洋商号,洋工厂,你们在这跟日本人打仗?不可能的事。六爷挤出人群,向西走了一段,又向街边一个市民问道:“这是去哪打仗?”那人说了句上海话,六爷没听懂,又问了句:“我问您这些兵去跟谁打仗?”那市民转头一看六爷像外地人,便用蹩脚的国语道:“抗日,打日本人。”
六爷翻了翻眼皮,坏菜,真是跟日本人打起来了,愣了三秒钟,掏出兜里的火车票看了一眼撒腿就往旅店跑,挤过旅店门口的人群上到二楼客房内,一屁股坐沙发上大口喘着粗气,老疙瘩还躺在床上望天,见六爷进来问道:“这炮几点能打完啊,还让不让睡觉。”六爷两眼直视:“还他娘睡觉,八成咱俩又回不去了。”老疙瘩一听回不去了,一骨碌爬起身:“咱不是有火车票吗?”六爷冷笑一声:“还火车票,飞机都白搭,这阵势...插翅难逃。”火车票是第二天上午十点的,六爷和老疙瘩起个大早奔向火车站,炮打了一夜想睡也睡不着,本想和洋车夫打听打听战况,可那些上海话比日语还难懂,就不堵这心了。
到了火车站举目观瞧,车站已然军管,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国军,铁路军用客车一律后延一周,这状况六爷有所准备也不惊慌,找到公用电话给家里通个信说火车票不好买,得等几天回去让柳绵别急。打完电话跟老疙瘩出了车站广场来到一僻静街道:“咱们眼下回不去了,住几天等轮到我们再走。”六爷对老疙瘩道,“那咱们住哪?”老疙瘩问。六爷咔吧咔吧眼睛瞅着老疙瘩:“你说住哪?”老疙瘩小声道:“离打仗的地方近点?”六爷大笑:“小爷们,正合我意。”俩神经病找了辆洋车,跟车夫费了半天话才打听明白苏州河边的租界离战场最近,车夫还夸六爷说聪明的很,租界最安全,那里一颗炮弹都没落过。
租界当然安全,西洋人谁敢招惹,等二人到了租界边界可傻了眼,最少几万难民正在蜂拥而入,车夫停下车接过车费又夸了六爷一句:“比您聪明的还有好多。”这下二人不知所措,就这地挤进也是睡马路,就别找不自在了,两人信步向远离人群的地方走,直到进了条没人的里弄,六爷道:“咱啊,就近找地儿住吧,一周后上车回走,打仗咱们是看不见了。”听看不到打仗老疙瘩显然很失望,六爷扭头看去正好有家挂幌的小旅店,走进去一问店里居然没有什么客人,空房很多,敢情该跑的都跑了,店里还供应三餐这倒方便,二人住下已是旁晚,吃过了晚饭店老板进来通知,为防空袭晚上八点就熄灯断电,八点钟天还没黑断就断吧。
炮是不打了,枪声还是不断,六爷闲着没事到前面跟老板闲扯,老板虽然是上海本地人,但接触外地人多了国语说的还行,聊起来不算费劲:“老哥,怎么茬说打就打起来了”店老板奇怪的看着六爷,问道:“先生从哪来的?”六爷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关外来的,怕惹麻烦,应了句:“北边。”老板道:“北平?”六爷低下头小声道:“北边...”老板不再接着问了:“看样先生好多事都不晓得,哪里是随便打起来,再这么打下去人都得打光咯。”久居关外,关内的事那是外国的事,满洲国的人不必知道,也不让知道,六爷那点精神头都在玩意身上,也没时间扫听国事读书看报,外面发生了什么还真不知道。

店老板很显然很鄙视六爷,六爷也知道原因,聊了几句人家也不爱搭茬,索性也不问了,临了问了句这附近哪条街道过兵,老板说向东三条街有条路直通前线,每天过兵随时能看,六爷谢过喊上老疙瘩出门看热闹,店老板在后面远远的说了句:“港督。”六爷闻听还挺高兴,人家是怎么看出来自己有官相的呢。
走了三条街,远远的就看见路口有队伍通过,紧走几步到了正街之上,国军队伍浩浩荡荡,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战旗后几千人陆续走过,又是一面战旗后面跟着三两千战士,就这样过到晚上十一点钟还没过完。六爷实在坚持不住,喊老疙瘩回去睡觉,回到店里已经是漆黑一片,电灯没电想必老板拉了总闸,躺在床上庆幸今晚没有打炮,虽然枪声不断但还不至于影响睡觉。刚阖上眼做入睡准备,忽听警报声音大作,这声......咋这么凄厉呢,没等六爷合计明白,有人在走廊里大叫:“警报,防控警报,鬼子飞机轰炸了!”这人走来走去不停的喊,还到六爷这屋推开房门拿手电筒幌了几下,老疙瘩翻身坐起:“爷,飞机轰炸是什么?”
这飞机轰炸六爷可知道,想当年那帮孙子往紫禁城里开飞车扔炸弹,生生把皇上吓跑了,这炸弹可厉害,你想想扔炸弹的人都会开飞机,那炸弹的准头还差得了?六爷摸黑喊道:“床下床下,快躲床下。”老疙瘩机灵,向下一跃就地打滚进到床下,六爷肥硕匍匐向前,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屁股还卡在床板处怎么也进不去了,这别扭劲让六爷喘不上来气,就又从床下退出来,躺在地下倒气,老疙瘩喊他再试一次,六爷说啥也不动弹,爱咋咋地吧。
爷俩还没折腾完毕,窗外已是大亮,无数探照灯射向天空,警报还是不停的哀嚎,炮声又起伴着飞机轰鸣,接着就是巨大的爆炸声响,灯光火光爆炸声机关炮声,这场景简直就是人间地狱。老疙瘩趴在床下瞧六爷什么事都没有,旅店周边也没有炸弹爆炸,过了会爬出来凑到窗前露出半边脑袋向外看,对六爷道:“爷,炸弹都扔的远着呢,这边没事。”六爷撑着地面起来,也凑到窗前观瞧,果然这边没有炸弹投下,那苏州河北炸得跟过年烟火一样。
大约过了半小时,警报停了,探照灯也熄了,日本人的飞机飞走了,虚惊一场。店老板拿着手电筒挨屋查看,经过六爷这屋都没进来,六爷明白关外的人死不足惜。后半夜枪炮声都停了,算是睡了个好觉,天一见亮又是枪炮齐鸣,把六爷气的一骨碌爬起来骂道:“这他妈还有没有点规矩,到开枪的点了吗?”老疙瘩倒是心大,还是酣睡不醒。六爷起身穿衣出了旅店,又到那条正街上看热闹,到那时,街道两侧已经聚集不少市民,打着战旗的国军还在源源不断的奔赴前线,六爷掐指一算,好家伙,这一天一夜小五万人可是过去了,怎么还往上调兵啊,闸北那小地方装得下吗。昨天街道两边的市民只是看热闹,今天有些不同,很多市民在往经过的士兵兜里塞鸡蛋馒头,还有塞毛巾袜子的,甚至有人在街边支起灶台蒸包子给士兵带走。
这场景让六爷惊诧不已,国家打仗老百姓掺乎什么劲,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打仗还能差口吃的,但也别说,真有士兵接过馒头就吃也不道谢,还有停下来在路边喝水,六爷向街道尽头望去,好多这样的摊子供水发粮,这倒是新鲜。正不解之时,忽然又见反方向有军车队伍缓缓驶来,车子开得那个慢,都跑不过洋车。
待车队来在六爷面前,六爷只看得脸色大变,一身 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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