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范城隍(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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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爷的赝品已被识破,看来金令两家还是有蒙不了的人,好在买主并不计较这个,他想要的是让六爷给传句话,只要把话带到还有份谢意酬劳。六爷在人屋檐下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满口答应下来,主家桂先生就拿出个盒子,盒中物是送给六爷的谢礼,六爷打开盒子可就傻了。

这盒子桦木所制,并不精美,盒盖上还有个图腾,好像是朵巨大的菊花,六爷却不识得,盒子没有锁扣,用一根白色绣带绑着,解开绣带打开盒盖,里面是两颗绿色珠子,墨绿透着暗黑,这对珠子......六爷脑子里浮现出在洋行货场为日本人鉴宝时的珠子,难道天下还有一模一样的夜明宝珠?这事端的蹊跷,把自己折腾半死的冤家又出现在眼前,六爷心中不免有点膈应,按理说那对珠子已经漂洋过海东渡了扶桑,进到天皇手里的东西不可能又回到中土,莫非这位桂先生也仿了一对报复自己?
从盒子里拿出一颗珠子举起来朝着灯光,六爷假装认真观瞧,其实自己什么都看不明白,根本不识货,眼神稍微溜了下桂先生,桂先生面容平和并无异常。把两颗珠子都拿在手里感觉了一下,跟在货场那天几乎相同,六爷道:“有劳桂爷熄灯,在下见识见识。”桂爷说了声大行家过去把灯熄了,屋子里刹时黑了,随着眼睛渐渐适应黑暗,那对珠子却慢慢亮了起来,光色幽冥,透着诡异,绿中带着白,白中掺着绿,这对宝贝确是慈禧墓中鞋后跟上那对。六爷心中有底言道:“烦劳桂爷掌灯,好东西。”桂先生拉着电灯,口里夸奖六爷好眼力,有见识,六爷心中却是惶恐,这对倒霉珠子跟自己埋在城隍庙里的那对本是同出东陵,也早已许给冥府阎王,当年在奉天留城谭公公处的灶神说过,哪家皇上得了此物注定亡国,平常百姓是挨着死碰着伤,宣统没准就是因这珠子所累亡了,好不容易倒腾到了日本国这怎么还跑回来了,本该毁大和国运的玩意没留在正主处,又流落中原才使得华夏衰败至此,应该是这么个理儿。
桂先生见六爷识得这对珠子,知道他明白其中价值,这么重的礼给六爷收了,料想按无功不受禄的规矩,自己托付的事六爷必当竭力去办。六爷把珠子放回盒里,用绣带绑好,桂先生刚要开口,没想到六爷却把盒子推到桂爷面前:“桂爷,这要命的大礼在下承受不起,您托付的事还真就办不成了。”桂爷大惊,心想此绝世珍宝六爷居然不受,胃口有点太大了吧:“范先生有所不知,这对珠子是老朽毕生所藏,自觉能拿得出手的玩意也就是这,先生如若不收那是诚心卷在下的面子了。”六爷摆摆手:“不是我贪心不足,这对玩意有些说道,我财薄命浅只怕带着它们枉送了性命。”桂爷皱起眉头问六爷到底怎么档子事,六爷就把孙殿英盗墓,夜明珠流失海外又被日本人购回送至东瀛皇宫的事说了一遍,并告诉桂爷这珠子邪性,得者走着霉运还有可能搭上性命,是大大的不吉利。六爷讲这事的时候可没说珠子早就归了冥府阎王,也没说自己半条命已是奉天城隍,他想听听桂爷到底怎么到手的这对珠子,有没有因此走了背字。
这么名贵的宝贝却是个坑人的东西,桂先生坐那沉默良久,都是老江湖六爷不可能编瞎话骗自己,捋了下头绪跟六爷讲述珠子的来历。桂先生自打清末光绪年间就不愿与旗人交往,恨这些国之蛀虫,因在同文馆学过英文,后来多与洋人交往,自己无力灭洋换个法子反抗一下,古玩这行本是前清纨绔的娱乐,桂先生却把这个当成营生,倒手的东西卖给洋人大赚一把,有了红利就拿些施舍给穷人,更不用说常常用赝品出手哄骗外夷,故此见了六爷的仿品便猜到与自己是志同道合。去年在北平府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德国商人,据说是德国西门子公司的买办,此人久居南京,这次到北平办事,有点东西想找人出让,因为行里的大多不懂洋文,这才找到桂先生撮合这桩买卖。这位德国爷名叫拉贝,出让的东西让桂爷大吃一惊,这对夜明珠本是宫中之物,没听说有人带出卖掉,怎么会落到一德国人手中。不问清东西出处没人敢收,桂爷执意让拉贝把东西来路说清,拉贝执拗不过便说了实情。
那年时欧洲大乱,德意志帝国四面出击,大有席卷欧洲之势,而日本国也图谋东亚,再加上意大利国,此三国结成战略轴心,签订协议之日德国派一公使出访日本,天皇亲自接见,事后赏了件宝贝就是这对夜明宝珠,那公使不识宝贝,后遇到难事急需用钱就想出卖换钱,而拉贝先生与公使同是纳粹党员,还在中国常驻,这事就托付于他办理,至于珠子是怎么传到天皇手的拉贝并不知道,既然不是偷盗桂先生就敢收了。五万大洋,兵荒马乱的年月已经是个大价,拉贝先生非常满意,还和桂先生长谈几次,两人交往甚厚,这次从上海到南京避难就是拉贝先生给提供的住处,过几天有空带六爷去见见拉贝,也算多个朋友。

珠子这样流落于此六爷可是万没想到,德意志也是个狭小番国没听说有什么作为,隐约记得头些年好像跟人家打过一次,最后落败,民国政府好像也派人参战,司职劳务,最后还成了战胜之国一员。自己家的事鸡飞狗跳,世界上的事六爷可没空扫听,但这日本与德国联手却

是大事,一个日本就已招架不住,德国再来帮忙恐更无胜算了。桂爷讲完珠子来历又回味下购得宝珠后的霉事,除了生意败落,死猫逃狗,身体状况也越来越是不济,而且有一奇事说来不解,那次约六爷在宛平相见便身携宝珠,想暗地把所托之事与六爷挑明,没想到起了战端,二次约在上海,又是没等促膝一谈便炮火纷飞,这里面难道有什么关联,如此巧合说不过去。

六爷越听越怕,自己本是衰神,桂先生不知夜明珠已属冥府,阎王爷的东西凡人带着招摇过市就是祸害,珠子在桂爷家里还好,带出来与自己这冥府鬼吏共处,自己本是寻宝珠归还阎罗的差役,眼下这对珠子没有带回便一走了之,阎王爷必定发难,宝珠关乎国运,起战端亡生灵也就不是怪事了。想明白这一层六爷已是有些颤抖,桂爷见他哆嗦还以为夜深天寒,说天色不早劳累了一天还是回去歇了吧,有话明天再说。六爷看了眼桌子上的盒子心想要不要带在身上,如果带在自己身上阎王爷会不会以为宝珠即将回归冥府,这次范桂相见就不会再惹战事了,还没等六爷想明白,桂先生已经把盒子拿在手中,说道:“范先生,明天我带您二位游历金陵,所托之事临走时候再说不迟。”说完唤仆人带六爷回房休息,六爷本想说上几句其中厉害又不知如何开口,嘴角抽搐黑着脸走了。
第二天桂爷包了三辆洋车,两对夫妻各坐一辆,仆人带着水壶,点心,毛巾,坐垫,雨伞等物单独坐了一辆,六爷一看这派头讲究,果然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南京古称金陵,六朝古都,名胜古迹无数,什么鸡鸣寺,玄武湖,朝天宫,夫子庙,栖霞山,阅江楼等等所在,逛了五天才算一段落,六爷两口子筋疲力尽,桂爷夫妻也有点力不从心,到了第七天几个人没有出门,中午就在家里摆上酒宴,六爷说明天是十二月一号,出来甚久怕家里有事,想明天回转奉天,桂先生也不阻拦,差仆人去买了到上海的火车票,今日二人要谈个痛快,只可惜没机会与拉贝相见了。
两位女眷吃饱喝得下去休息,剩下二人轻饮慢酌,桂爷趁此把想要托付之事讲与六爷,那小木盒又拿出来放到桌上,还摆在六爷眼前。桂爷喝退左右,关好了房门,站起来对六爷深施一礼,六爷连忙起身还礼,二人复归座位,桂爷道:“虽说现如今我远离皇族,可这事关乎国运,不得不趟这浑水,爱新觉罗命不该绝,有国师这段警示料想能逢凶化吉,即使江山社稷不在怎么说也能保得性命。”六爷心说您就赶紧说什么事吧,要不是瞧着这对珠子份上自己才不管这可能掉脑袋的闲事,溥仪那怪脾气,喜怒无常,您都不愿去跟他讲,还出这么大价请我出头,肯定是没什么好话,既然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又收了人家的买命钱,这桩买卖自己只能接了,看情形包赚不赔,溥仪固然凶狠,六爷有自己的法子,在奉天给皇上打个电话,如果带的话儿要命,那自己逃往荒地沟城隍庙也没人敢动自己,要是说了也无所谓,那这笔钱可够后半辈子活命了。
桂先生将自己的椅子往六爷这边挪了一挪,贴近六爷身边,伏在六爷耳边说了一席隐秘的话语,六爷双眼直视前方,待桂爷讲完不禁啊了一声,那是大惊 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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