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女作家龙应台说:散步有两种,一种是自己散步。闲云野鹤,风清心静;另一种是找个可爱的人一起散步:一边和可爱的人交谈,一边看旖旎风景。极目眺望,路在脚下。
龙氏第二种散步好,只是可爱的人难寻,尤其在美国。我老婆本是可爱之人,但走得太快。且只爱走路(健身),不爱跟我说话。在美国久的中国女人,是不是喜欢狗胜过喜欢老公是常态?我太会说太能道,弄得跟我过了三十五年的老婆不爱跟我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力气太小。“男人懂生活的哲学,女人懂生活本身”。说哲学,过生活。男人一定得在年轻时找一个跟自己踏踏实实过一辈子的女人结婚,正常人生,一生就结一次婚,跟小女生从小一起长大,互相看着变老,最浪漫的事就是一起坐在地毯上,大眼瞪小眼。
年轻时找个可爱的人一起散步大概容易一些,不过我们生不逢时。四十多年前的中国,伟大领袖荷尔蒙,神经思想铁腕治国,无产阶级专政下可着劲革命。谁要是公开和个女的散步,若那女还长得有几分姿色,你的名声就完了,人家女孩的名声也完了,除非她嫁你。我二十来岁时就认为,和个女的散步就该把人家给娶了,否则就是不负责。男的就该学习保尔柯察金,和冬妮娅偷偷干坐一宿,谈理想。我聪明,写情书,练书法,瞎吹牛。
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文科系的男女大白天敢在一起散步了,但我们物理系的很少。我的班完全没有。偶尔闲得慌,我们就背后给女生打分,可别小看物理男,个个都会打分。美有三要素:完整,和谐,成比例。我们班五朵金花,没有一朵及格。二十米开外,有一朵及格。身高一米六0以上,她是我的宣传委员,给我送我女朋友的编号来信。几年前到她家里,她亲口说我上大学时还是很漂亮的,听得老夫很是受用。好汉不提当年勇,但听老女同学说自己当年漂亮,心里还是相当亮堂。
我上大学的时候风流倜谠能说会道,早早就有中学同学女朋友。同是学霸,名字拼音的第一个字母还一模一样。上学时不说话,毕业后鬼使神差。上了大学分两地,居然还都喜欢“我住江之头,君在江之尾”。都觉得不在一城不耽误读书,革命生产两不误。寒暑假见,见面就忙吃忙喝忙着到电影院看场电影《生死恋》,高仓健栗原小卷,成不成先得合辙押韵。我都不记得我们一起散过步?只记得在北京北海颐和园划过小船。大半生和老婆散过的最长步,是十一年前在意大利的“为你死”。她没有带狗。那是我第一次到欧洲。威尼斯的一大圈也不知道有多长?只记得有很多教堂。岁月磨损记忆,悠悠十多年了,居然我还活着。中国专家给人民说:放支架,生命就进入了倒记时。十几年前我的身子里就已经放过五个支架搭了三架桥。倒记时的生命也是活生生的命。怪不得耄主席有诗句:“不须放屁”。
四十多年前,中国是“一天等于二十年”;“再过二十年。。。”,荡个船。。。再晃二十年。生活比蜜甜;咱们老百姓呀,真呀真高兴,高兴个屁。东拉西扯,南北胡说,全无敌,全瞎扯。几十年宣传扯淡,年淡月淡日淡。悠闲也倒罢了,还把人一天给忙的!然而耽误亿万人民好时光好年华的人却没事,死后也没人清算,修个大堂,周五正王。白天风风光光接客,收钱吗?晚上半夜三更猫头鹰,文革再来一回。“你们信不信?”我们这些被文革弄得小学没毕业,中学没上完,但考上大学的新时代大学生,个个都特别珍惜机会,拿鸡毛当令箭,把自己当“斯人”,成天追赶被耽搁的时光,成天找丢了的日子,耽误自己好玩的青春。
我是个专心做事专心玩的人,跑不快也跳不高,棋下得好,乒乓打得好。大学就算了。毕业到北京教大学,跟个男的同房,早上不跑步,傍晚不散步。下午练肌肉,半夜侃大山。同房和我是川大校友,正宗的四川人。我是两个四川人在西安生的四川人。其实三四百年前,张献忠把四川人都快杀光了(据说百分之九十)。前几天看到大学同班的帖子《不准在公开场合说四川话》,因为四川话把说话叫开腔。中国维稳,草木皆兵。尤其是在天安门。一大群四川人,一片“你龟儿开腔吗?“,”你狗日的噈个不开腔吗?“,此起彼伏,开腔,开腔,ZF武警还不得吓尿?人民自由开腔之时,就是国家民主之日。但是中国正负说了:民主不适合中国。人民选择了共产党。
我到美国的时候都三十开外了。在中国就得过学位教过大学,跑美国又读学位,从说话听话读起,准备硕士博士壮士烈士。。。中国读书人真仕。又是二十多年,整天忙得四脚朝天,头发胡子全雪白,哪有时间散步?忙到心肌埂塞。记得当我被美国大斧(带斧)抢救过来问:你在干什么?我说:我在“敌八格(debug)“,大斧开玩笑,“还敌八格?八格在心里”。我的中国心里只记得八哥压路。现在大家都学政府胡说,语不惊人死不休,人不雷人不算人。错别字沟通你我,雷人词遍地开花。看看法定永远的洗金瓶主席喊话,喊一句看一句,魂不守舍两眼迷离,着急不着急?看看人家蔡英文,名字是英文,说话讲中文,侃侃而谈,有条不紊。看泱泱中国弄一个连话都说不说不顺溜,记忆连刚才都记不清楚的永远主席,怎麼领导中国走进梦里?
今年“六四“三十周年,当年人民开腔,学生绝食,政府开枪。人民政府和人民玩坦克,人民没有办法到处跑。我还清楚记得那些日子,晚上和美国房东老太看会电视。电视听不全懂,房东老太聊:你们中国为什麼没有胖子?是啊,天安门前坐着的大学生,全是小身板。后来,吓人的事发生了,坦克上街了,正规军出动了。。。我的美国导师很惊诧,你们中国怎么这样?买点面包,买点饮料,天安门开个大“趴体(PARTY)”,怎么就真人秀坦克?
我们留在了国外,不想再为中国政府做事了,只为自己活。近距离看美国,活到快老。打算自由地死在自家炕头。美国是个简单的国家,国防强大没人惹,百姓只需要干活挣钱娶妻生子割草修房。认真做个百姓,在美国比在中国容易得多。中国每天“忽而还有”,百姓挣钱太少,正(能量)腐可劲印钱(钱印多就是正钱变负钱),这个伟大的非驴非马非资非社的国家在一个文化低装牛逼的“自身硬”的忽悠下,道理讲软硬,让所有的中国人都看不到将来。股市房事全不是事。
散步的最大好处是遐想。横想想竖想想。我,三十年在中国长大,三十年在美国变老。而在中国的同龄人,此生能否软着陆?谁是谁的小苹果?
要活命,得散步。写个小文给自己鼓劲。我现在每天坚持散步半小时,有时候专心散步,自由胡想。有时候听美国书。《施瓦辛格传》,《小布什传》,《约翰。亚当斯传》,《比尔。克林顿传》,《二战罗斯福他叔传》。。。英语听累就背点唐诗宋词。
人过六十,弄点永久记忆很费劲。几年前才背好的诗句就又忘了。
我腿上放了五个支架,要不是两年前做第二次开胸手术才知道腿上也能放“死弹(STENS)”,我现在八成是人没死,腿不能动,跟晚年刘伯承一样。
公元二0一九,怎么就突然想活久?中国写康熙写雍正写乾隆的二月河突发心力衰竭死了。衰竭也能突发?母国越来越奇葩。钱钟书批评国人爱说“永远快乐”。快乐快乐赶快乐,快了不永远。
今年到哪去看世界呢?去华沙,波兰出过肖邦;看古巴,几十年铮铮铁骨的社会主义国家。
感谢生命。感谢美国(最近吃着新药,抗心力衰竭,很顶事,大力丸)。
我活着,我散步。
二0一九,一月一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