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校运动会，借读生金家骏一举夺得一千米、五千米两项冠军。一下出了名。陈佳佳特地恭喜他。带了瓶可乐来，“还你的。”她撂给家骏。他接住，说了谢谢。“晚上请你吃饭。”陈佳佳提议。
“这个……”家骏毕竟刚从小城来，待人接物有点拘束。
“你是冠军，爽快点。”
“你能吃辣么。”家骏立刻提意见。
火锅店，佳佳几乎不能下筷子。一盆红汤，满满的辣油，上面浮着辣椒。
“你不吃辣？”家骏才发现选饭店失误。
“还行。”佳佳强撑。
“你们北京人都不能吃辣？”
“我不是北京的。”佳佳说，“老家江西。”
“跟我一样？”
“江西上饶。”佳佳说。
“我九江。”家骏兴奋，他们算半个同乡。又说：“不过是从祖上是从河南迁过去的，客家人。”
佳佳开玩笑，“我们家老祖上也是河南，迁过去的，客家人。”距离更近了。
“来点酒？”佳佳问。
家骏自认男子汉，“你估计不行。”
佳佳拍胸脯，“顶你两个！”
“白的啤的红的？”
“要干就干白的。”佳佳充江湖儿女。其实这是她第一次喝高粱酒。刚喝一口，血朝脑门上轰的一下，陈佳佳发晕，但顶住了，跟家骏碰杯，“以后出国了，回来咱们还喝。”
家骏二话不说，一口闷。佳佳也不示弱。两个人心里都有事，那就用酒浇吧。酒一下肚，话便说开了。从小酒馆到高架桥下，两个介于孩子和成人之间的青春期人类，肆无忌惮地诉说着自己的身世和烦恼。陈佳佳在半醉半醒之间，当街嚷嚷，“人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
家骏扶着她，笑说：“人类需要繁衍。”
听着像赵忠祥解说动物世界。
“繁衍就繁衍，结什么婚，动物就不结婚。”
家骏笑说：“那你们女的可吃亏了，动物界好多都是一夫多妻。”
“就不能一妻多夫？”
“女的慢。”家骏觉得佳佳有点可爱。
“什么慢？跑步慢？我跑步是不如你。”
“生孩子需要时间。”
“你这是歧视女性。”
“自然规律而已。”
“那结婚了，干吗还离婚！”
“他们说是性格不和。”
“他们是谁？”
“我爸妈。”
“你爸妈也离婚了？”佳佳惊奇。看来她和家骏真是同病相怜，她欢跳着，“我爸妈也离婚了，我们一样！”不愧知己。“因为什么离的？”佳佳追问。
家骏说：“女方看不上男方。”
佳佳激动地要跟家骏击掌，“跟我家一样！”
家骏不禁笑了。
佳佳继续，“以前我妈嫌我爸不上进，后来我爸回老家一阵，后来就离了。”
家骏说：“我爸好像是出轨。”
“男人就是管不着自己。”佳佳说着大人的话，“我爸现在也还这样。”她愤然。“我妈离开后，我和我爸相依为命，我早都跟他说过不要找对象不要再婚，他答应了，现在又反悔，找情妇！”
“男人不可能总单身。”喝了酒的家骏还是客观。
“你妈没再找？”
“小姨说在给她介绍。”
“那就是蠢蠢欲动。你不恨她？”佳佳手舞足蹈，“哦，你还好，你爸没再婚，你还有爸，我不一样，我妈再婚，还差点生了个孩子，我多余。我爸要再婚，我就彻底多余。我想好了，他要再婚，我就出国，再不回来。”
家骏在公交站台广告牌之间的铁条凳坐下。广告灯箱映着佳佳的脸，红扑扑的。家骏闻得到她的酒气。
“谁都有权利寻找幸福。”家骏劝她，“你爸完全有自由再婚，当然，你也有自由离开。人只能管好自己。”
“你不恨你妈？”
“不指望。”家骏叹了口气，“我不一定出国，也许下个月我就回老家，平凡有什么不好，考个普通学校，做一份普通的工作，过平淡日子。为什么一定要出人头地？”
陈佳佳惊诧于家骏的三观。他比她成熟。
她嘟囔着，“就算要走，走之前也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你想干吗？”
佳佳扶着广告牌，伸手要握，“相互帮忙。”
“帮什么忙？”
“看过希区柯克么？”佳佳见多识广。
“听说过。”
“他拍过一部电影叫《火车怪客》。”
“名字挺有意思。”
“火车上两个乘客，彼此帮对方杀掉他们讨厌的人。”
“我不犯罪。”家骏头脑清醒。
“谁让你犯罪了。”佳佳申辩，“就是教训一下，捉弄捉弄。”
“你意思是，让我帮你教训你爸对象？”家骏问。
佳佳挥动手指，“与此同时，我帮你教训你妈对象，我们俩跟对象毫无关系，他们查不出来。”
家骏想了想，“我可以帮你，你不用帮我。”
“没意思。”佳佳泄气。她敢到扫兴。
“你可以帮我另一个忙。”
“说吧。”佳佳又来劲了。
“我想挣点钱。”家骏说。
“这个容易。”佳佳说，“你成绩不错，挣钱小意思，帮人做作业不就行了。”
好主意，家骏憨憨笑。
家骏这晚没回家，喝那么多酒，他怕妈妈担心，更怕她唠叨。他给老妈打了个电话，说在通州帮同学庆祝生日，结束后去外婆小姨那住。小敏找王素敏确认，得知儿子平安才放心。王素敏收拾好榻榻米。她和小捷睡一张床。小捷穿着睡衣，坐在床上改稿子。王素敏进屋，把门关上。
小捷问：“那小子喝酒了？”
“小点声。”素敏提醒她。
“估计怕她妈骂他。”
“也正常，孩子也有应酬。”王素敏为外孙找理由。
“不会谈恋爱了吧？”小捷往下揣测。
“胡说，才来几天，才多大，谈什么恋爱。”
“成年人，有七情六欲不很正常么，现在孩子早熟，你去中学校门站站，那孩子，一个个都跟高桩馒头似的。”
“该谈恋爱是你。”王素敏调转矛头。
“妈！别三句话就扯到我身上！”
手机亮了，小捷一把抓住，是徐正发来的。约明天中午吃饭。小捷怕她妈看到，迅速回复，说晚安。眼下，她还不打算让王素敏知道她的社交状况，而且她和徐正不过是吃过三次饭，见过几次面，他也没向她表白。多半是她对人家想入非非。不过小捷记住了她的妈叮嘱，这个年纪，她要有气度、气质、气场。虽然她比徐正大三岁。可这三岁不是白长的，徐正似乎就喜欢她这种介于小女生和轻熟女之间富有独特魅力的文艺女青年。
王素敏叹：“愁人。”
“整天长吁短叹，小心甲状腺结节。”
“咱家这日子，怎么就推不动。十几年前是三个人，十几年后还是三个人。”
小捷说：“这不是有新鲜血液家骏么，而且，你怎么知道没推动，说不定是表面平静无波，底下暗流涌动呢。”
“一潭死水。”
小捷扳了扳腿，“妈，告诉你个秘密。”
王素敏侧耳，很感兴趣。
“能不能保密？”小捷事先说明。
“肯定。赶紧地。”
“老姐跟老陈的关系，可能要质变。”
“要结婚？”
“聪明！你咋啥都知道呢。”小捷撇着腔调。
“真的？”
“老陈有动作，”小捷嘘了一下，“姐不让说，你装不知道。”
刘小敏家。小敏胳膊上扎着几根针。她在给自己治疗，疏通经络、顺气。家骏突然不归，她不免多想。是他对她处对象有意见，所以来个无声的抗议？吃不准。这孩子心思深。陈卓来电话，小敏接了。家骏不在家，她不用戒备。
陈卓把垃圾袋丢进垃圾桶，对着空气——他用无线耳机，像在搞谍报工作，“同意了！”
小敏说什么同意了，慢慢说。陈卓调整情绪，“佳佳支持我再找。”小敏腔子里提着的那口气终于疏解出来。商定分头做工作后，家骏这边很快有回音。小敏一直没接到陈卓的答复。她知道他女儿佳佳这块骨头难啃。
只能等。
“佳佳还说，有时间见见。”陈卓仍是欣喜的口气。
见见？这进度会不会太快？刘小敏本能地紧张。是李萍给她出主意？还是陈佳佳要引蛇出洞？小敏信马由缰地想。转而又觉得可笑。见面，本来就是迟早的事。她笑说回头安排安排。
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陈卓跑跳着上楼，似乎又恢复了青春。女儿松口，他心宽。主要小敏肚子不能等。必须迅速通关。进屋，陈佳佳拿毛巾擦着头发。刷牙，洗澡，吃薄荷糖，陈佳佳掩盖酒气。陈卓问她，她就说同学过生日喝了点香槟。
佳佳问：“爸，你这速度够快的。”
“就丢个垃圾。”
“我是说你处对象的速度。”
陈卓得意，“你爸抢手。”
“比较好奇那女的到底什么样，能把我爸整得五迷三道，有没有照片？看看。”
“回头见真人吧。”陈卓留一手。
“不比我妈差吧。”陈佳佳故意说。
“早点睡。”陈卓不想继续话题，他转过身，去收拾电脑。陈佳佳盯着老爸的背影，心想，这次一定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她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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