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神秘的卡斯卡拉

在次生林地里行走数年,发现了多种berry 和cherry, 唯独一直没有见到《美加西海岸原生植物图鉴》上的卡斯卡拉(Cascara)。根据书中的彩图显示,此树的花是罕有的浅绿色的,黑色的浆果有如闪亮的珠宝。

通常在湿润至干燥的阴凉森林和混合林地中,沿着溪流和潮湿的沟壑,在中低海拔地区以及洪泛平原 ,可以瞟见卡斯卡拉的身影。它们长在大叶枫(big leaf maple),花旗松(Douglas Fir),西部铁杉(Western Hemlock),赤杨(red alder),黑棉杨(black cottonwood)等高耸入云的大树之下,以这些巨木为参照物,身高顶多10米的卡斯卡拉是小矮个。不过它们却一点也不自卑,与身边树形秀丽的藤枫(vine maple),榛子树,柳树和红梗山茱萸(red twig dogwood)做起了朋友。这些高矮不一的树木组成了魔法森林,成为人类想象力驰骋的练习场,神灵栖息其中,古老质朴的民谣从这里发祥。

本拿比的几处被人类文明包围着的次生林地也是北美魔法森林的一部分,海拔与自然环境适合卡斯卡拉的生长,是不是我的观察未够仔细,多年来一直与它擦肩而过呢?

今年早春我给自己定下了目标 : 一定要找到卡斯卡拉!最好的时机当属五月份的花期,莓子和浆果类的花木大多长在林缘,届时只要绕着林缘走一圈,一树一树地仔细看过去,说不定就能瞅见开着绿色小花的卡斯卡拉呢!

有毅力有恒心的我终于如愿以偿,在家附近的林地边缘发现了三株卡斯卡拉,在鹿湖边上的针阔叶混交林里也发现了两株。它的伞状花簇出现在五月,浅绿色的微小五瓣花隐身在深绿色的叶子之下,很容易被忽视了。叶子有一种喧宾夺主的气势,长约15厘米,叶面和叶背有清晰深刻的脉络,如深绿水潭的波纹,近距离时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冲击力。

卡斯卡拉的果实直径不足两厘米,七月间绿色的果实转为红色,成熟时是闪亮的黑色。果实可食,但并不好吃。

秋天来了,和大多数的阔叶木一样,卡斯卡拉的叶子开始变色,半身绿半身黄。到了十一月底,许多品种的阔叶乔木和灌木都已光秃或半秃,只有榛子树,黑棉杨和卡斯卡拉的枝干上还有几抹金黄的颜色。赤杨的叶子也落了大半,因为叶子不变色,稀稀落落留在枝桠上的仍是深邃的绿。这一拨最迟落叶的阔叶树加上依然苍翠的针叶树,让深秋的林子不那么阴郁了。

林中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很多,我绕着林缘散步时,又发现了好几株卡斯卡拉。脉络鲜明的黄绿色叶子反射着天空柔和的光辉,给人一种澄清又明净的感觉。望着它们,我忽然很想听见几声斑唧鸠的叫声,就像面对碧海想远眺白帆一样。我终于明白了,要搞清某个树种的数量,不一定要选在热热闹闹眼花缭乱的春天,成熟的秋天也是一个很好的观察季节。

可是我数来数去,林中的卡斯卡拉总共不超过十株。为什么会这么少呢?我抚着它的树干,向它索要答案。

卡斯卡拉全身一颤,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似低吟又似哀叹,它有什么难言的心事吗?

终于,它开口了:“我的真名是Cascara buckthorn,你可以叫我洋鼠李,我是鼠李科的一个重要成员,有不少近亲分布在亚洲。我在所有的季节里都充满了魅力,早春时的新芽和新叶有一抹招人爱怜的铜色, 接着变成明亮的绿色。到了夏天,我的叶子呈现有光泽的暗绿色,秋天时的错落有致的黄叶是油画上最美丽的色彩。我的浆果为林中的 知更鸟,画眉和松鼠提供秋冬季的口粮。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树是异样的生物形式,树会呼吸和繁殖,但不会思考,因为它们没有大脑;树木不会感受,因为它们没有神经系统。从任何意义上来说,树木都不具备‘智能’。树木没有任何防御,繁殖计划或策略,无法选择性伴侣,也不能决定在何处度过一生。树木没有动物那样的器官,除非我们一定要牵强地将树皮比做‘皮肤’。认为树木有智慧,其实只是人们情感的误植 。可是我好喜欢被人类敬畏和神圣化的日子,喜欢千百年来的宗教崇拜、祖先供奉以及神话故事中,都能看见的树符号。在这种文化和宗教氛围中,我们与人类和谐相处了数千年。

注意到我光滑的斑驳灰树皮了吗?北美土著以及后来的移民们在春天收集了我的树皮,晒干了大约一年,将其磨成粉末,就是神奇的泻药。这种泻药被命名为Cascara Sagrada,在西班牙语里的意思是“神圣的树皮”。 土著还用我的树皮制成绿色染料(树皮刚刚割下来时变成黄色,暴露在空气和水中后变成棕色)。树皮中的萃取物可以给酒,饮料和冰淇淋调味,我的花蜜具有通便作用。

你可知否,在每棵树的树皮下面都是一层叫做形成层(cambium layer)的薄层。这是树的生命层,如果一块树皮被移除,它会留下一个裸露的“创口”,树液不能向上流动,将其营养成分带到树的其余部分。如果移除了整棵树周围的树皮条带,树木就不会向上发送任何树液,这会杀死树木。这种行为被称为“环剥”一棵树(girdling a tree)。

一开始,人们对树木还有敬畏之心,不敢过度“盘剥”我,我也愿意忍受时不时被少许扒了一些皮的痛苦,为人类贡献自己的药用价值。可是随着现代文明日新月异,人们越来越自私贪婪。为了收获大量的树皮牟利,大部分卡斯卡拉树被砍伐,然后被收集者完全剥去树皮。尤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我的树皮价值高达每公斤44美分,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的同胞们几乎被砍光了,濒临灭绝。

BC省后来立法保护卡斯卡拉,人们又通过科学方法制造出了与我的树皮中相同的化学成分,不再需要杀鸡取卵了,这个保护条例才被废除。我终于存活下来,可是我并不适应城市环境,反而在林地公园里表现更好,这就是你能在被城市包围的次生林地里找到我的原因。我在野外的数量屈指可数,由于多年前的过度采伐,如今在野外找到一株10米高的卡斯卡拉树是很罕见的。请给我的同族兄弟多一点时间,让我们慢慢长高,慢慢繁衍吧。

人们啊,曾几何时,这里到处是山野,山野里有各种各样的树,森林广袤,这才是我熟知的故乡。几百年来,这些树被一拨一拨地砍了,去盖房,去烧火做饭取暖,我们的生存空间愈发狭小。你们自以为掌握了宇宙真理,不再相信树就像人一样拥有思想,并能与人相互沟通。你们对树失去了顶礼膜拜,滥砍滥伐,渐渐品尝到了破坏大自然的恶果。

只有重新将森林视作魔法和力量之源,承认树对于人类活动有着深远的影响,并以礼相待从长计议,青山绿水的美好年代才会重新来临。”

神秘的卡斯卡拉,感谢你的一番肺腑之言,我已借着文字将你的心意向世人传递。如果有一天你的梦想实现了,请在我前行的路上站成婷婷的一排,清风骤起,掀起一片绿浪。这幽深的山林已经收存了太多远足者的背影,且让我浮躁的心灵在你的浓荫下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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