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09年二月,左玄英的独子左连雄提前出生了,做完月子,庆祝完满月,堂叔左卫谦便遵侄儿生前的叮嘱,准备将小环母子送往河东。小环这一走,最难过的要属金一朵了:她失去了一个可以和她分担丧夫之痛的人。她拉着女儿,一直把小环送到城门外,“妹妹,我真舍不得你走!你在,我有个人说心里话;你一走……”
小环安慰她:“姐姐,其实我也一样的。我们是好姐妹,不在一起,心也是通的!”
金一朵点了点头:“妹妹这一说,我倒是好受了一点。姐姐希望你多保重,有空过河来看看我们。”
小环:“姐姐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
一棵高大的又是光秃秃的梧桐树下,姐妹俩互道珍重,相拥惜别。
蒲津渡口,天色阴阴。
左夫人拭着泪叮嘱:“小环哪,常捎书来!”
小环不舍地看着她:“婶婶放心,我一定会的。”
小环坐上马车,左卫谦亲自驾车,踏上了黄河索桥。
马车走出好远了,左夫人还在桥的西端挥着手。
耿依勤赶着马车,老早就在渡口等着。一见小环的马过来,他激动得心里发颤。
娘儿俩一进庄家门,便被带到后院。小环一看,愣住了。她的房间,已经被装扮得如同新娘房一般漂亮。
小环看着依勤,感激地说:“依勤哥,让你劳心劳力了。”
“小环你客气了,我心甘情愿的,就不算劳心劳力。”依勤说,“我真的很高兴,蒲岭又热闹起来了!”
依勤说着,便去做吃的招待左卫谦。
左卫谦默默地看着依勤忙活。他先前就略知耿依勤对小环的情分,现在看着这个和玄英年纪相仿的年青人的一举一动,终于明白侄儿为什么将妻、子托付于他。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对饮了一小阵,卫谦轻声叮嘱了依勤几句,便起身准备返回京城。
小环抱着儿子,送出门来。
左卫谦声调低沉地叮嘱道:“小环,有空一定常回家看看,你婶子还有一朵她们都牵挂着你。”
小环不住地点头:“嗯,叔叔,小环知道,小环一定常回去河西家探望!”
送走了小环夫家的人,耿依勤便专心过来伺候这刚到的母子俩。小环抱着儿子,坐在床榻上。只见床榻是新的,木板都细细地刨光过。被褥也是新的。看着这一切,还有耿依勤那从来没有过的憨笑着的脸,小环心里温暖,脉搏却无力。
耿依勤走过来:“小环,来,孩子我来抱抱,你歇会儿。”说着从小环怀中抱起孩子,开始哄着。
小环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小连雄有两个月大了,已经能看出来他和父亲相似的轮廓。小环在家里干家务,整天守着他。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清明节的前一天,耿依勤带着小环母子俩过河去祭祀左玄英。一路上他都有些不踏实。到了玄英墓前,他看着小环,只见她面无表情,默默地烧着桔梗,跪拜,献花。还抱着儿子在墓碑前低声说着什么。
金一朵带着女儿也来扫墓。姐妹重逢,悲喜交集。金一朵时不时擦着眼泪,倒是小环,脸庞沉静得像一滩深水。
依勤和小环带着小连雄在京城里小住了两天,和亲朋好友们叙了叙旧后,就打道回府。回到蒲岭的头天晚上,因为有前番堂叔左卫谦的提醒,他悄悄到了后院,在小环卧房的门口细听。似乎没有听到什么。
第二天,他便照常出去干活了。不过,说来奇怪,今天他一出门,心中便有些莫名的忐忑。中午时分,他的眼皮还跳了几下。“不行,我得回去看看!”他心里想道。于是他放下活儿,骑上马奔回家来。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孩子的哭声。不对,小环从来没有让孩子这么哭过。一种不祥之感袭来,依勤急急朝后院跑去。
推开门,就见小环把自己吊在了梁上!
天哪,怎么会这样!耿依勤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去,站到床榻上,把小环脖子上的结打开,抱着她,拍着她的身体,使劲晃着,“小环,小环,醒醒啊,小环!”
小环一阵剧烈地咳嗽,耿依勤胸口一块石头坠落。
“你让我走,我不想活,我想去找他!”小环眼睛睁了一下又闭上。
“你胡说!”耿依勤怒吼。
被耿依勤这一吼,很久不哭了的小环终于破涕:“你不懂。在闽越的大森林里我们相约过,同生死,到白头。现在他先走了,我的心没有了,怎么能独活!”
“你胡说,”耿依勤把她抱得更紧,“如果玄英兄要你跟他去,又怎么会在临走前将你们母子托付给我?!你这样不自珍,对得起谁?你说啊!”
小连雄在一边哭得哑了嗓。小环哭着,挣脱了耿依勤的怀,走过去,抱起孩子来,撩起衣襟,无声地给他喂奶。婴儿不哭了,小环用手轻抚着他的头。
耿依勤在一边默默坐着,直等到婴儿在床榻上睡着了,他才走过来,坐在了小环身边。
耿依勤心里千言万语,浪涛翻滚,却不知从何说起。过了一会儿,他拉着小环的手,走出房间,走入前面的正房。“你的心怎么会没有了呢?你的心就在这里!”依勤说着,扒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脯来。“你要不要看一看,看你的心是不是在这里面?”耿依勤说着,随手拿起一把小刀来,就往自己胸口扎。
“不要啊依勤哥,不要……”小环扑过去,抱住了耿依勤。情绪失控的耿依勤手已落下,那刀便扎在了小环的肩膀上。
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那一刀虽然没有扎到耿依勤自己的身上,却着着实实扎到了他的心里。扎到了他心里,却是又痛又痒,又悲又喜。悲的是,他知道,小环这辈子挨过不知多少刀子,今天自己竟然,又添上一道!喜的是,在他完全没有张防的情况下,他发现这个看似对自己冷若冰霜的女人,却是这样可以为他去死!
两感交织,耿依勤几近疯狂。他解下小环的衣袖,连连为她吮去血迹;又撕下自己的衣衫,为她把伤口裹上,然后紧紧搂着她:“没事啊,小环,我知道了,都是我不好,我知道了……”眼泪随着他的语无伦次弹射而出。
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小环,伤口很快就复原。这一天,阳光烂漫,耿依勤带着小环和孩子,到了马场。中央,马儿安静地吃着草;一旁,有他新栽的紫荆,开着密密麻麻的胭脂色小花。马圈也被他整理得井井有条。他又领着小环到了蒲岭山上。这里,有他新垦出来的草药园,绿油油的,开着各色各样的花朵。从这里往西看,能看到黄河,和她迷离的对岸。
春风拂面,小环突然感到,她是多么的幸运。她的生命里有两个男人,一个在疆场保家卫国,一个在农场经营守护。两个男人,有着同样的一颗心。他们,是大汉最好的男人。
“今年紫荆花的花期好像特别长……”小环看着山峦上那排美丽的灌木,自言自语。
蒲津渡上有人在划龙舟,“走,咱们看看去!”耿依勤接过小环怀中的孩子,拉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下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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