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轶事
一
1984年,我考入区重点初中。与以前小学时的同班、同桌同学——小学老师的妻妹同校。她大概故意忘记了我,即使我们在校园里偶然相遇,我与她主动打招呼,她都故作根本不认识我的神态。而且我怀疑她故意避免与我相见,当她在校园里远远地看到我时,总是立即转身……所以我们在校园里相遇的机会不多——除非在拐角处不可避免地突然相遇。
我们曾经是关系最好的小学同班同学,同桌至少三年。虽然两年前的事件,影响我的整个人生,我却从来没有对她产生丝毫的恨意:我对她有美好的回忆,她曾经送给我桃、杏、梨等水果。小学毕业时,我们交换过毕业纪念物:她送给我的笔记本,我一直保存着,在后来的岁月里,我用来写诗或填词,一直到我流亡欧洲,被迫遗失在攀枝花的单身宿舍里为止。
我对她产生过少年所特有的朦胧情愫,曾经在意识里拥有“娶她为妻”的念头。当我完全隐居与世隔绝后,也经常想起她,也经常以她为性幻想对象。
二
初中三年,我住校。由于学校搞创收,我们年级正式按照小学统一考试成绩招收四十八人,却大量接收高价生,共一百八十多人,分两个班,每个班九十多人。每个班的男生住在一个大寝室里,几十个小铁床,分上下两层,每张床上睡两个学生。因此,像疥疮一样的传染病,横行肆虐;虱子、跳蚤、臭虫等人体寄生虫,就在这个乐园里快乐地繁衍……几乎每天上课时,我都能从身上摸出几个虱子来,狠狠地把它们掐死……
而且大多数同学都到了性成熟的阶段,在这个集体宿舍里,经常能够看到男生之间的交配动作,他们绝对不是同性恋,仅仅是为了发泄人类本能的性欲而已。
二
我已经到了性成熟阶段,嘴唇周围开始出现稀稀疏疏的胡须,并且产生偷窥异性的强烈意识,对同桌的女生,产生一种本能的莫名其妙的亲近感,我的目光在她们的身体上偷偷摸摸地游走:头发、脸蛋、颈部、手臂、胸脯、小腹、大腿、小腿……却尽可能地避免与她们有正式的接触,准确地说,是非常害怕与异性接触,是一种对异性恐怖的精神心态。而当时,男女生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存在性别鸿沟,我班发生一个男生偷窥女生的内裤,被开除学籍的事件。
尤其是与我同桌一年半的女生,农村籍,她的姓名至今仍然存放在我记忆的仓库里:衡茂秋(化名),我对她有一种想入非非的联想。衡茂秋沉默寡言,不太漂亮,肌肤白皙,身材丰满结实,大腿壮硕,尤其是胸脯,非常挺拔,符合当时农村人的审美观念。我渴望抚摸她的身体,尤其是想知道她的下体的构成,渴望知道她的生殖器与我的不同之处。在上课时,尽管衡茂秋就坐在我的身边,可我却经常神思恍惚,做着老生常谈的白日梦:幻想衡茂秋与我在一条船上,突然她掉在水里,我奋不顾身地救她……
我并没有真正地爱上她,仅仅是一种男性在性成熟期间,异性对我神秘的吸引感觉而已,没想到当我成年后,完全隐居遁世后,却经常把衡茂秋当作自慰时的性幻想对象。
三
当时学校经常停电,早自习和晚自习时,农村学生一般利用煤油灯照明,而城镇学生一般利用蜡烛。初三时,有一个礼拜我的煤油灯被打破了,此时与我同桌的女生,是上一届的复读生,其父母都是人民公社供销社职员,拥有“高贵”的城镇户口,她具有对农村学生的那种司空见惯的、鄙夷不屑的优越感,我已经不记得她的姓名。而我却以农村学生中那种因为强烈的自卑,而产生的强烈的自尊心,根本没有意愿主动请求那个女生借一点烛光给我……最初,那个女生按照惯例把蜡烛放在她的前面,后来不知为何,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冲突,包括眼神的冲突都不存在……她突然把蜡烛安放在她的左手边,而我却坐在她的右手边,避免我“偷光”,直到我重新制作一个煤油灯为止……
现在每当我想到中国古代那个“凿壁偷光”的典故,总会回忆起那时的情景。中国古代穷书生与富翁之间的精神意识,与我和那位“地位高贵”的女生之间的精神意识,完全相似。
当我在布鲁塞尔流浪时,有一天早晨,我的同事生病,只能独自一人搬运垃圾桶,然而垃圾桶太沉,我一人不能为力……突然,一辆奔驰牌小轿车停在我的旁边,一位西装革履、气质极佳的比利时人,钻出车外问:“先生,请问我可以帮助您吗?”我微微点头。他立即帮助我搬运垃圾桶……最后,我热情地与他握手,表达感谢:他的手很温暖,如同海绵一样很柔和。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从事体力劳动者。
一次,我在布鲁塞尔纵横交错的街道里发广告传单时迷路了,向两位年轻的比利时姑娘打听附近的公共汽车站,她们却热心地请我上车,把我送回临时住所:大约十公里的路程,她们并不是顺路,仅仅是热心地帮助一个迷途的素不相识的外国人而已。这两位年轻美丽的布鲁塞尔姑娘,她们的青春活力、音容笑貌一直凝固在我记忆的仓库里:我至今仍然能够在意识里,感受到她们纤纤细手的温柔……当我遁世后,却从来没有以她们为性幻想对象。
还有一次,我在卢森堡的一个公共汽车站的长凳上,因为过度疲劳而昏昏欲睡。一位中年妇女问我:“先生,您生病了,需要去医院吗?”我立即否认。
四
初中时期,学生自己带粮食蒸饭。经常发生学生的饭食和瓷盅(搪瓷缸)被盗事件。几乎每个学期,我都会丢失一、两次饭食和瓷盅,不仅挨饿,而且经常受到父母的抱怨和责怪:因为瓷盅较贵,对于当时的农民来说是“奢侈”用品,是一项额外“高昂”的开销(在一般的农民家庭里,用瓷盅来泡茶,招待贵宾稀客的)。
在初三的时候,我的饭食和瓷盅再次丢失,愤怒之下,也偷了一次饭食和瓷盅……在同班同学的帮助下,把瓷盅表面的陶瓷敲掉几大块……当我继续使用这个被重新做记号、偷来的瓷盅蒸饭,有一次发现一个高年级的女生,仔仔细细地端详这个瓷盅……我知道这可能就是她丢失的瓷盅,但她不能确定,当她离开后,做贼心虚的我拿起瓷盅……这是我在正式场合里的第一次偷窃,也可以说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正式偷窃,当时我紧张了好几个礼拜……这个偷来的瓷盅,我一直使用了将近三年,是我使用最久的瓷盅。
在初中三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听同班同学——完全知情的教师的子女说:校长突然搜查几个青年教师的单身宿舍,从他们的床底下发现近百个瓷盅,他们都受到校长的严厉批评;如果发现学生偷窃瓷盅,其结局是可能开除学籍……而这些瓷盅,并没有让学生认领,其去向不知所踪……
五
还有一些事值得一提:这所中学即将改造成为农村职业中学,学校里种植了一些所谓的名贵花草,与我同年级的一位男生,不知为何,用弹弓把学校里盛开的唯一一朵牡丹花打落,被开除学籍。
初中时,在炎热的夏季里,学生们经常偷偷地溜到附近的河里游泳,有一次我救了一个溺水的同班同学的命……他一直记着我,几年后大学回家探亲时,他还谈论起这件微不足道的事件。如果不是他谈论这个事件,我恐怕已经忘记这个事件,现在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他与我同窗至少五年。
初中二年级的下学期的一个礼拜天下午(那个时代的礼拜天,在中国农村学校里不是休息放假的法定时期,与欧美完全不同),我从家里赶到学校,和几个早到的学生一起打乒乓球……我们几个学生被女校长的丈夫(高中化学老师)打了几个耳光。当时既不是上课时间,也不是午睡期间,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为何打我们,他以何种理由来惩罚我们。如果我们的说话声太大,他可以直接告诫我们……不必侮辱我们的人格:因为我们是在学校的公共体育场所里正常活动。虽然当时的老师经常体罚学生,但他们都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惩罚违反班纪或校规的学生……像这种无缘无故地体罚侮辱学生,实在太过分,但这是中国教师们拥有的特权——随意惩罚学生的“师权”,自古以来就已经存在。儒家圣人孔子就是以如此的态度,对待他的学生:以貌识人、以声识人、以形识人……因此,这件小事一直存放在我记忆的仓库里。
六
从初中开始,我喜欢上中国古词,在业余时间研读古词,陶醉在古词所描绘的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的虚无缥缈的意境里。
在课外读物中,我认识到“芭比娃娃”这个词,我猜测芭比娃娃可能与布娃娃差不多。但我从读物中知道,芭比娃娃与布娃娃不完全相同:芭比娃娃是布娃娃的现代版,它按照成年女人的身体制作的……当然,“巧克力”这个词,经常进入我的视野:它让我产生更加神秘的幻觉联想。
在初中的三年里,前两年我继续延续在镇小学时混日子的状态,并且陷入阅读香港武侠小说的泥沼,即使上课时都不例外。理所当然,学习成绩只能是中上。有一件事值得一提,从初中二年级时起,数学老师是我村小学老师的亲弟弟,在我的潜意识里,对数学就产生反感底蕴,因此,在各学科中,数学成为我最薄弱的学科。
初中三年级时,我突然感到不能如此混日子,才开始像班上刻苦用功的同学一样专心读书,并且正式立下志愿:此生一定要考上中专或大学,脱离农村生活的苦海。
就在这一年,我彻底地戒除自幼以来形成的赌博恶习。即使别人赌博,我连观战的欲望都没有。这在我们生产队里,是一个罕见的例子:在节庆时期内,男女老幼都在赌博。
七
在初三的最后一学期,学校老师为了升学率,鼓励学生努力读书。他们完全放弃虚假的说教,以社会现实作为“活教材”;只有考上中专或大学,才能够脱离农村生活的苦海。
教导主任在讲台上唾沫横飞:“……你们只能迈上这个台阶,才可能脱离修理地球的命运……”他身体力行地做了一个登台的动作。
教导主任的那个“登台的动作”,一直存放在我记忆的仓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