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消逝的红围巾(40) 情缘任天断

冬天的阳光明艳却不灼人,一缕晨光透过窗帘倾斜而入,晃在脸上痒痒的,我皱皱眉,用手背挡住阳光,头左右摆动,懒懒地翻了个身,眼皮睁开一条缝,眯眼向墙角一撇,挂钟指向早七点。我赖在床上粗略地盘算了下今天的安排,下午两点赶赴机场,走之前要跨河取到那围巾,行程蛮紧的。
 
我一咕噜爬起来,边梳洗边琢磨昨晚的梦,黑黢黢的海底中,我摇身变成条快乐的鱼,突发奇想去追逐远处的一道奇异光彩,历经千辛万苦后如愿以偿,可安顿下来,才发现那水域陌生得让人难以承受,海草苦涩不合口味,周边猎奇的眼光灼人,言语晦涩难懂,就连阳光和水温都冰冷生疏,窒息压抑的周边让我不得不考量抛家舍业的付出是否物有所值。
 
这梦着实让人沮丧,即便心里千般抵触,当梦中一目了然的困境折射到现实中,我不能否定其与现状惊人的重合度。岔路口彷徨之际得此梦,冥冥之中命运是否给了我某种暗示。
 
我转动戒指沿手指向下滑行,可无论怎样变换角度,红肿的指尖像座山牢牢将其挡在山外,伤口已化脓,轻轻一按,便有血丝渗出,除非消肿或切断戒指,否则根本无法取下。飞机在美一降落,我便去急诊就医。
 
窗帘半敞,靠在窗边,天边漫天淡霞,天空呈现了奇异的冰蓝色,将云翳变得瑰灿绚烂,美得摄人心魄,远眺百步之外的野雪原,千峰万岭,闪着连绵不断的银光。
 
旁外生枝,不得不跨河去取围巾,我于是取消了原计划的野原踏雪,可这并未阻止暗涌的思潮。
 
眼前景致自然无法与小樽比拟,据说小樽有世上最美的雪景之一。年少时读岩井俊二的《情书》,笔者构思奇特的框架和细致入微的描写让人拍手叫绝,经历了情感上的跌岩起伏后,却有了新的感悟,女主人公博子是死去的未婚夫藤井树暗恋女友的替身,如果一场单相思都能铭心刻骨,需她借助对远山的呼唤以痛割前缘,那么经历了生离死别恋情的这世间的男男女女,将是怎样的荡气回肠、剜心裂胆啊。
 
我叹了口气,收拾好顾影自怜的多愁善感,出门走向餐厅,穿过酒店大厅时被前台小姐叫住,她笑容可掬地告诉我1101房的客人请我去他房里用餐。
 
我于是转身折回来时的路,左拐穿过走廊,在拐角处乘电梯直奔11层,重复着四年前此刻的路径。
 
敲响房门,听见他在房间应了一声后,我扭转门球,推门而入。
 
客厅宽畅透亮,一进门,用直线的视角,便见他坐到靠窗的椅上,面前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他身穿淡灰休闲绒线衣,边喝咖啡边看报纸,看上去轻松自在。
 
见我进来,他从报纸中抬起头来,冲我微微一笑,合上了报纸,放到一旁,起身走过来搂住我肩膀,护我到他对面的椅上坐好。
 
他回身坐下,边弯腰盛汤边说道,
 
“昨晚没吃好,今早我另外叫了餐,清炖角鹿汤很有特色,祛寒暖身,尝一尝。”
 
我端起调羹,小口轻啜,鲜香在舌尖跳动,整个人险些被香倒,肉质粗条,但很有口感,无半丝草腥之气。
 
见我始终戴着手套,他皱了皱眉,拿过个小暖炉放到桌面上,
 
“今早买的,试试看,可保温三小时。”
 
我将暖炉放在膝上,舒适的温度浸透皮肤,暖在心里。
 
“女士,圣诞快乐!晚上我做了安排,不过现在保密。早餐后我们把围巾的事处理好,下午的任务就是补觉……”
 
趁我猝不及防,他边说边伸出手,将我左手伸平压到桌面上,我吃疼地在心里叫了一声,
 
“这一年来,我非常……非常想你……”他低沉嘶哑的嗓音中带着一种久违了的情愫。
 
抬头,便与他的眸光撞到了一起,目光相互纠缠中滋生出一种异样,那延伸出的触角拨动我的心弦,心中顿起麻酥酥的味道,我的眼光闪烁不定,四处躲避他的目光。
 
看着他压在我左手上的手掌,我们对视片刻后,便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那是四年前我们在这房间里做过的小游戏。他手掌松开一口,我伺机抽出,被他超速扣住,他再松我再逃,速度和反应的较量,这游戏我从未赢过。
 
谁想今天,戴着手套我却得以逃脱。他肩胛骨靠在椅背上,一只手侧身打开,身体如同敞开的怀抱,他像个孩子似的眉飞色舞,用手指虚点着我,连语调都拔高了半分,
 
“狡猾得像个狐狸,这次让你逃掉了。”
 
我的心划过悲伤,对着他在心里自语,我倒是希望今生今世,你能将我牢牢按于手心里。
 
窗外一片荒凉,世间万物沉寂在地老天荒的银色寂静中,房间却温暖如春,鼻息间隐约有花香掠过。他用智慧和幽默将自己打造成了巧匠,再荒芜的地方,他也能一点一点地把它变得有声有色。可惜几小时后,我便要离开,想着不得不将他费心劳力营建成起的温柔乡践踏成墟,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早餐后,我们和雪场职员来到了酒店旁的高坡上,那围巾挂在河对岸的树枝上迎风飘扬,坡底的冰河呼呼冒着白烟,冰面下青黑色暗流如蓝鲸凸起的脊梁隐时现时。
 
中年男子面颊带有冰寒地区特有的潮红,他回头望向我,眼带困惑,
 
“这种围巾在山脚下的杂货铺二十元一条,与其劳神劳力地去取那条旧的,不如买条新的。”
 
见我不语,他摇了摇头,换上了礼节性的公事公办的态度,
 
“这里无渡河途径,最近的桥在十里之外,最快下午才能取回。小姐若能等最好,若不行,留个地址,我们给你寄回去。”他说罢,从兜中掏出张小卡片,递给了我。
 
我点点头,将卡片摊在左手心,掏出笔来,笔尖触到纸面时明显一顿,思忖片刻后,我留下了美国的地址。
 
“小姐有中国的地址吗?这样会方便些。不瞒您说,别说英文了,拼音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宁山见了,低头从皮包中取出了张名片,递给了那中年人,
 
“寄到这个地址吧,我收到后再转寄到美国。”
 
心思敏锐的人,一丁点异样的预兆都能迅速捕捉住,随即做出最准确的推断,明眼如他,怎会漏掉下笔时我那片刻的迟疑,和那卡片上留下的美国地址。抬眸望去,果然跌进了他那若有所思的眸光中。
 
办理好手续,他前我后,我们默默无语走向酒店,他忽然停住脚步,盯住前方虚空的某处,问道,
 
“打算悄无声息地溜掉?”
 
我用沉默做了回答。
 
“几点的飞机?”他貌似寻常的口气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微怒,那微怒转化成的悲哀,像火焰般烧灼着我的心。
 
“下午六点,我约了车,司机半小时到,送我去机场。”
 
“把司机退了。我送你。”
 
我没有拒绝。漫漫的余生中,还有多少机会能跟他独处,何必过于苛求自己。
 
上车前环顾四周,再望一眼那起伏的群山,欢快的冰雕公园,蜿蜒的雪道和白皑皑的旷野,将心中的依恋毅然一刀切断。今生今世,相信我不会故地重游。
 
雪场到机场约两小时车程,他目视前方,我扭头瞥向窗外,除了挂在车窗上方的手编小猪时不时发出清脆的警铃声外,车内一片静寂。沉闷的氛围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停滞的空气让人窒息,我扭开车内音响,柔美的音乐如行云流水奔泻而出,那首我熟悉到骨髓的《玫瑰》一遍遍在耳边缭绕,牵出旧日如歌的回忆。


 

 

 
一路无语。
 
到机场后,他去停车,我进了登机大厅,室内窗明几净,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擦肩而过的旅者沿着既定的方向步履匆匆,神色凝重。
 
几天前我己将行李托运,手里只剩一拉杆提箱,大厅左手边有几台自动出票机,正前方人工出票柜台前是蛇形排列的队列,我走过去排在了队尾,探头一看,前面大约有二十多人。我屡次转头扫向大厅入口,宁山已返回,正站在窗前,双手抱胸,边踱步边打着电话,始终没往我这边看上一眼。笔挺干练的米色西装,一尘不染的褐色皮鞋,举手投足间透着不凡的气质和潇洒的风度。
 
灯光下,他的背影,突然间给了我强烈的冲击,一种莫名的忧伤降临了。
 
不知谁人有幸与他终身为伴,我明知无缘,却源于对这段情缘的耿耿于怀,将永远无法对他献上婚姻美满的祝福。
 
队前人一个个消失,等发觉时,我已手持护照和机票与前台小姐相对,礼节性一笑后,她转向电脑核对信息,片刻,平静的柔声响起,
 
“小姐,您的机票在半小时前被取消了。”
 
“?”我满头黑线,茫然地看向她。
 
“不会有错,我确认了两遍。是不是有人替您取消的?您最好去查一查。”
 
思索中我走到旁边的角落,掏出手机,拨通了北京办,打到前台的电话却被李儒强抢白了,他开门见山,似乎早有准备,
 
“你知道我与宁山是同学,却不知我们还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无论对我还是对美奇亚,危难中他多次鼎力相助,从不计回报。唯一一次的恳求是在一小时前,依他所愿,我取消了你的行程。”
 
我挂下电话,眼里闪过困惑。余光瞥见宁山已结束通话,目光遥远地望着窗外的景致,天边喷出一道灿烂无比的霞光,天空都被染成了波澜壮阔的红色海洋,他沐浴在一片红光之中。
 
我一脸茫然地拉着手提箱朝他走去,停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对面,
 
“不会回来了?”他问,眼睛依然注视着前方。
 
“不。”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几乎用气息呼出了这个字,猛然想到中英文表达方式有异,我便又用肯定句重复了一遍,
 
“我不会再回中国。”
 
“为什么?”
 
为什么?
 
奈特说,土地爷着实花了一番功夫,天道酬勤,那婚戒发出的光泽比云彩要绚丽千倍万倍;
 
父亲说,有奈特做后盾,他后顾无忧,年纪不饶人,两年后该交棒了,等到孙儿环膝,那便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
 
姑妈说,奈特的别墅已交付,漂亮气魄自不用说,可惜空空如也,只等女主人将室内装饰一新,来充实这金玉皮囊;
 
俊波说,美奇亚急需新鲜血液,他只得忍痛割爱,辞掉投行工作,加盟美奇亚,家族事业,身担重责,不容推辞。
 
曼丽说,丰盛与奈特的公司接洽商议,准备精诚合作,利用国内国际优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我说,我喜欢培根煎蛋,喜欢半熟的牛排,喜欢蓝天白云,喜欢绿坪如茵,喜欢闲散流畅的通勤,喜欢畅通无阻的语言交流,喜欢为湖人呐喊助威,喜欢八卦皮特朱莉,喜欢大选时投下庄重的一票……
 
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
 
因为我的家在美国。
 
更重要的是自上次回美,我转了性,心里存有另一男人的温柔,无论怎样用淡然的微笑来伪装,我无法对内心撒谎。
 
还需要更多理由吗?十个手指翻几遍都说不完。
 
可心声憋在心里,一字也说不出口,只得抬眸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上前一步,扶住我肩头,低头与我对望,他面容温凉不动声色,只有眼睛才露出历练的锋芒。
 
我不惧他的眼神,用凛冽的目光回应,他的手指慢慢松开,逼视我的目光也飘散起来,他转过身去,背对我面向窗外,眼光空洞地虚视前方,平和的语调压不住那份沧桑凄凉,
 
“你已决定了?”
 
我打了个机灵,像是被抓住了七寸,酥麻感传遍了全身。命运的格局随时可颠覆,内心因某种情节所纠结而惶恐不安,我嗫嚅地问,
 
“你,你怎么知道?”
 
“你的眼睛,你还是没学会用眼睛遮掩谎言,你的眼睛出卖了你。”
 
他猛地转回头来,再度盯住我,接着说道,
 
“你是否知道,你的决定至关重要,你我的前程都在你一念之间。若此棋失算,将无棋可悔,这错误会在将来埋下烤问良知的煎熬苦果,我们不得不赌上整个未来为它买单。”
 
我的错误?
 
没有由来的一股怨气在体内肆意滋长,像条火蛇撕扯我的心,心中怒火难平,我以冷讥作为回击,
 
“你既城府老道,目光犀利,你难道就看不出女人的趋光性?给点春风便倾向,洒点阳光会灿烂,添点温暖就膨胀,浇点露水便发芽。在美国的那年,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给予我温暖的不是你,帮我抹平伤口的不是你,你送给我的,唯有任其自生自灭的冷漠。你告诉我,但凡是肉做的心,谁人不倾斜?”
 
随着眼中闪过的一丝惊愕,他伸手揽过我的腰绕了个弧度,将我固定在由立柱和窗户围成的缝隙里,用他挺阔的身体挡住了旁人猎奇的目光。他的眉间浮起一抹皱褶,淡漠的眼神中藏不住那一抹悲伤,他低头用拇指抵额,将半边脸掩藏在手掌中,
 
“对不起!我做得不好,应该道歉……”
 
他未完的话被我的怒气所吞噬,
 
“我不是你的夥伴或竞争对手,我不需要光冕堂皇的客套话,我要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我扭动身体,挣脱了他手臂的束缚。
 
他的大手在脸上一胡撸,深深地吐了口气,
 
“我第一时间便知道你的流产,并知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你向宁峰要的相带是我转给他的,给你前我早已看过。得知蓝宁是幕后黑手后,我岂能放过她。”
 
他顿了顿,似乎在留给我思考的时间。
 
“蓝宁的智商情商非常人所及,可惜她因妒忌冲昏了头脑,才智用到了歪道上,犯下的错不可饶恕。这女人心思缜密,又猾得像个泥鳅,和她周旋我费尽了心机。账务、合同签署、人际交往,她样样无懈可击,二十块钱的出租票贴得整整齐齐,陪酒绝不逾矩酒量半步,和男人交往尺度得体,名声清白零绯闻。你流产不久,她交了竞争对手公司的高管做男友,并准备跳槽去做销售总监,我岂能让她金蝉出窍,逃之夭夭,于是许以重利将其留在身边。”
 
他无厘头地将话题转成了蓝宁,这搞得我需要短暂的缓冲,但我还是很快地捕捉到其中的精髓,预感蓝宁的被捕出自他的手笔,但我还是将信将疑,始终不相信他会出此狠手,于是我问他,
 
“那她出的那件事……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他用眼神默认了我的猜测。
 
“她那客户买主便是我设下的套,一年前我将他作为棋子从外地调入,他和蓝宁有过数次合作,终于取得了她的信任。蓝宁对地区销售总监之职梦寐以求,而迅风销售职位向来以业绩服人,蓝宁拼尽全力冲年终业绩,她的客户买主依计在最后关头突然撤单,蓝宁为拼得此单铤而走险,我们买通了酒店客服,撒下天罗地网,她最终中计落套。”
 
他伸出手来,将我前额垂下的几缕碎发拢在耳后,另一手轻轻牵我入怀,
 
“这世上并不公平,这是不争的事实,无人能改变现状。但我绝不允许“不公平”这三个字在我的家庭里出现。恶有恶报,她必须为她的行为做出代价。”
 
他将面颊极温柔地伏在我的脖颈上,那温度产生的低气压让我怦然心动,我的头脑还沉迷在谜题的苦寻中,他带来的温暖轻轻地撩拨着我的心。
 
“可是我不才,那女人竟让我力不从心。”他的声音苦涩中带着一丝自嘲,
 
“我将她圈在身边,加以控制,伺机找出她的弱点予以反击。源于你天真善良的本性,我只能对你守口如瓶,我若告知于你,言语上你或许配合,可你的眼睛从没学会遮掩,以蓝宁的心智,她一见便知,然后立马会溜之大吉,那我们将再无反击可能,所以我思前想后,认为佯装远你近她是对付她的最好手段。这便是你在美国时,我从未与你联系的缘由。”
 
我双手抱头,手指深深抠进头皮,身体里暗涌的激流把我整个淹没,又把我冲醒,我调动所有的脑细胞,一幕一幕地回放那段时间的镜头。我一直以为他的疏远源于我的拒婚和不辞而别,他因心灰意冷而去意决然,我从未想过去探究深层的原因,我那倔强的神经和大小姐高傲的架子绝不允许我主动去向他示好,于是误会和嫌隙便就此产生。在我备受煎熬的那段时间里,奈特给予我的温暖融化了我的心,我坚信我的前程尘埃落定,却不曾想命运开了个玩笑,让我登机回美前一天与他再度相逢。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冰冷寒气从脊柱灌入直逼心房。我误会了他,可现在我进退维谷,我知道得实在是太晚了。
 
“不过……”他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他转头望向天边那道红霞,面容凄凉,语调惆怅哀婉,
 
“不过,我若知道我这样做是以失去你为代价,我会重新考虑我的做法是否过于冒失。”
 
我胸中卷起一股狂潮,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促地说道,
 
“不,你没有错,我一直在苦寻答案,以为那是个死局,本打算失望而归,可你揭开了困扰我许久的谜团,你若不出手相助,我将终身有憾,我的灵魂在余生中将会倍受煎熬。”
 
我缩回手去,扬起手臂擦拭额上的冷汗,余光中瞥见他脸色忽然变得惨白,歪头盯住自己衣角的某处发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惊得失魂落魄,耳根像被点燃了一般,持续着燃烧的痛,
 
他那米色西装袖口上,斑斑血迹,鲜明灼人。
 
我迅速把两只手撤回身后,抬头迎视他的目光。
 
“把手拿出来。”他挂上了罕见的严肃面孔,口气中丝毫不留商量的余地。
 
“不。”我用眼神和表情为我的回答做了注脚。
 
劝说不行,干脆动武。他向前一步,一手稳住我后腰,另只手强行板住我藏在身后的手腕,试图将我的手拉出来。
 
我誓死反抗,死活不松手,手指上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让我羞愧难当,无奈终究敌不过他的力气,眼看城门失守,我咬着牙,狠狠蹦出几个字,
 
“你再不松口,我便不客气。”我歪头冲着他胳膊,做势张嘴咬去。
 
“来吧,又不是没领教过。”随着他的一声冷哼,我的左手终于被抽了出来,他扳住我的手腕,扬起竖在眼前,盯着那朝天的指尖,仔细地看,
 
他满脸阴沉地扫了我一眼,二话没说,双手合力开始褪掉我左手手套,脓化淤血的指尖与手套粘连凝结,外力一抻扯,尖锐的嘶痛感传遍全身,我倒吸口气,吃疼地叫了一声,他看了看我,减缓了手劲,将手套慢慢退下。
 
创面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皱起眉头,眼里的疼爱与不忍一目了然,他用眼神向我发出质询。
 
我低头无语,右手却下意识地把手包紧紧捂在身前,他放下我的手,伸手抓过我的包,迫不及待地打开拉锁,胡乱扒拉中,他的手骤然一滞,眸光骤冷如寒星凛冽,他的手长时间在包里的某处抚摸,我学着他的动作,将手伸进包里,他掌心的温度,连带那围巾包裹着的土壤气息,如电流般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
 
“你去看他了?”他目无焦距地盯视着地面,那声音遥远而空灵。
 
我拼命地想收住那跃跃欲试的泪珠,却无济于事,我终于扑到他怀里,将头埋在他肩窝间,沉积已久的怨恨、思念、自责、悲伤、悔恨,所有情绪都化作滚滚热泪宣泄殆尽。
 
“我很痛。”
 
“我知道。”
 
原来不只快乐需要分享,痛也需要。我的痛只有他可以分担,因为其中有一半亦属于他。
 
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头伏在我的颈窝,鼻息的热度如同羽毛轻轻扫过我的面颊,似水柔情,
 
“过去无法挽回,可未来在我们手里,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感知你可感知的一切,让我们见证彼此的人生。”
 
我曾侥幸地以为他过于专注我的伤口而疏忽了那枚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戒指,现在才知道那只是我自欺欺人的异想天开,他未曾捅破天机不过是避免让我尴尬,维护我的自尊而已。之所以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他在说上述一番话时,他的手指一直在轻柔地转动我无名指上的戒圈。
 
他把我从怀里拉开一臂之距,眼眸中顶着灯光,闪出异样的神采,
 
“等我收到围巾,让我们一起把它挂在你姐姐曾站过的地方,让它在枝头飘扬,把我们的哀悼和思念传给她。”
 
我茫然地看向他,他矫健的身躯沐浴在夕阳下,晚霞将他的轮廓渲染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电光火石间,我的脑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所有的意识和思维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抽空。时间和空间发生置换,耳边有另一声音响起,
 
“岛上的金猫和不知名的动物发生了激战,发现时已奄奄一息,送医后不治,我将它做成了标本,让它永久陪着你。”
 
“我欣赏中国的习俗。婚事自然应由男人主办,我的新娘只需借我她左手无名指一用。”
 
“好啊,蜜月就去小樽。我倒要看看何等美景如此招人迷恋。”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那空旷繁忙的机场。十几架各式客机在滑行道上整齐排列,缓行前进,蓄势待发。跑道尽头的那架昂首挺胸,飞速滑行后带着呼啸,如同掠过海面的飞鸟冲向蓝天,片刻间便消失在茫茫雾海中。
 
其中的一架将飞越太平洋,降落在大洋彼岸。二十个小时后,一位步履匆匆的英俊男士会出现在肯尼迪国际机场,他手捧玫瑰花,翘首以待。
 
我抬头望天,夕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闪耀着夺人心魂的红色,正一寸一寸地沉入地平线,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命运一定躲在这五彩云层中的某个角落,它定是百无聊赖,寂寞难忍,于是便捏动手指,跳入人间寻欢作乐,而我,不幸被抓丁,成了它掌中玩物,它喜怒哀乐的弹指间,我的前程便有了了断。
 
何去何从,顺天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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