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无痕 (15). 亲爱的枕边人,我知你多少

华辉轻言慢语的自述如涓涓河水顺着时间长河逆流而上,将博轩带到了林苗绮丽年华中曾他缺席的那段时光。
 
“我一直尊称林苗的父亲为林爸。对我无生育之恩,却有养育之情。林爸离婚那年我生父病逝。经人介绍他与我母亲相识,并于两年后在A市结了婚。初见林苗便是在那场婚礼上。那时候的她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白色小围脖套在短款红妮子衣上,像只活泼的小兔,声音像黄莺打蹄般清脆。挺漂亮的女孩,可从手套里伸出的小手却能吓人一跳,疏于护理的手指因冻疮肿得像胡萝卜,看着让人揪心。整个婚礼过程中她却很少笑,小眉头拧巴着一副苦大仇深样。偶尔笑起来,眉眼清清亮亮,嘴瓣儿像恬静的弯月,一对酒窝甜甜的。
 
林叔离婚后留在了A市。林苗则随母迁居A市的远郊B县,大约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县城自然远不如城市繁华,破旧砖瓦楼中零星点缀着几幢低矮楼房,轿车是稀罕物,急驰而过的摩托车掀起的尘土如乌贼吐沫,糊在脸上根本睁不开眼,吃口土恨不得能把人噎死。林苗在那鬼地方同母亲生活了两年,直到林爸再婚后把她接回A市与我们同住。
 
一个锅里撩马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更何况半路上搭出的家。可那小姑娘倔啊,因憎恨她父亲抛妻弃女,平时对林爸爱搭不理的,视他为空气,而我护犊天性使然的母亲亲子继女又很难一碗水端平,这便更是雪上加霜,冷若冰窖的家内地里波涛暗涌,就差刀光血影了。一个月后,林叔只得把她又送回了B县。
 
这以后林苗变本加厉,干脆拒绝与林爸见面,与林苗处得尚算融洽的我从中斡旋无果。林爸无奈,常常孤身一人来到B县,躲在角落里偷瞄以解思女之苦。
 
林苗考取了A市大学后重返A市,父亲近在咫尺可她从未探访,对我母亲更是避而远之。半路上结成兄妹缘的我俩倒是亲密无疏,可只限于就事论事,对个人隐私从不跨雷池半步。倒是听说林母在林苗初中时染上赌博恶习,林苗成了出气阀子,身上青斑紫疤成了她母亲打牌输赢的阴晴表。林苗好强,委屈埋在心里从不示视人。大学暑假返校后,她那不合时宜的长裤长衫显然是在掩盖母亲殴打后的痕迹,这可是我亲眼所见。
 
可无论怎么难,她对母亲始终不离不弃,父亲的背信弃义烙下的心结却难以释怀,僵持的父女关系伴随了她父亲一生,直到他遗憾离世。好在临危前父女俩见了最后一面。在病榻前她如梦初醒,哭得天昏地暗,竟然晕过数次,那场面惨不忍。她悔不当初啊,可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林爸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就说啊,这女孩子看着文文弱弱的,柔软的心尖里却藏着一根硬刺,这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出击,其杀伤力不逊于鸠毒利剑,越亲疏她刺得越很,如同对她的生父,她那不尽人情的忤逆不孝让人惊掉下巴。好在那刺通常只扎向其主人自认为的毒瘤毒素,从不会无缘无故生出来害人。你若被刺到,首先想想自己做事是否有失妥当,如纯属林苗的较真苛求,偶尔被扎下,你便大度些,既然知道了她的脾气秉性,便别跟她计较,让着老婆点亏不到自己。”
 
博轩一直睁眼倾听,眼睛都不曾眨过几次,他揉揉干涩的眼皮,用大手糊扯糊扯紧绷的脸皮。话锋一转,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她婚前的那个男朋友,说说看。”
 
华辉一愣,随即嘘出口长气,一副挣扎踌躇后的决绝,
 
“好吧,为了我妹子的幸福,咱就当回小人全盘托出。不过话说回来,我知道的仅是些皮毛,今天通通坦白,以后你就是灌辣椒水、上老虎凳从我这里再也挤不出更多东西。可说好你可不能吃醋,要是闻到醋瓶子倒后的醋酸味,我便马上闭嘴。”
 
“论家世、才华、相貌、品行,她前男友苑杰样样不输于你。我这可不是信口开河。你看,青梅竹马、小学一直到大学的同学,这关系杠杠的吧!苑杰出自单亲家庭,自小与母亲在B县相依为命,初中时他母亲不甘于平淡生活,辞职下海只身一人来A市闯荡,苑杰便成了由奶奶看管的留守儿童。后来他母亲还真就在A市的家具业闯出了名堂,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中学期间苑杰因与林苗热恋拒绝转学到A市。当后来因考上了同一大学,他俩同时回了A市。
 
认识苑杰纯属偶然。那年夏我在城东盘下了一家饭馆,装修买家具忙得焦头烂额,某天一学生模样的男孩直接上门推销家具,其实我们早已有固定的家具供销商,可那学生的执着和诚恳打动了我,还真就从他那里订了家具。不用说了,后来知道这哥们竟是苗苗的男友。娴熟的推销技巧、灵敏的市场嗅觉、诚笃和与天俱来的亲和力,小小年纪才华尽显无疑,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我大林苗三岁,多少有些代沟,平日里大家都忙,她大学间我们联系并不多。学生穷,往往需要车时才想起我这免费车夫。可与他们为数不多的交往中,两人间的眉眼互动足以看出他们深厚的感情。给你举个例子吧。
 
苗苗喜欢花花草草,春天时便央求我拉她到郊外花场看花,同行的还有雨蝶和苑杰。晚上在花场边的小旅店,苑杰神秘兮兮的让我和雨蝶晚上拴住苗苗,自己则独自外出。苗苗担心苑杰安全整晚坐立不安,我们只好以各种借口搪塞,翌日晨我带着两小姐来到花圃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致,黄灿灿的油菜花铺成的花圃一望无尽,彩蝶飞舞点缀其中,花圃中间是用粉蔷薇装饰成的巨大心型,直径至少有十来米。只因林苗喜欢蔷薇花,苑杰便用帮他母亲推销家具赚的钱买下了一小片油菜花花圃,通宵达旦地用蔷薇花打点装饰圆心,连我这个对柔情蜜意刀枪不入的人,看了都感到种神圣的震撼力。
 
还有一次是在他们大学毕业庆典的酒会,我送林苗过去时叮咛她量力而行,别醉了被卖到山里去。她却说有苑杰在她想喝醉都难。我还是不大放心,便在酒会结束前提前半个小时赶了过去,坐在角落静静看着。只要轮到林苗的庄,即便她输给了所有人,也定会赢了苑杰。布、剪、拳,苑杰的出牌太有规律了。林苗自鸣得意以为抓到了苑杰出牌的窍门,却不知那明明是人家故意做给她看的,那拳明显是在用520说我爱你。明眼人一看便知,而那傻姑娘至今仍蒙在鼓里。
 
自幼青梅竹马彼此又相亲相爱,林爸暗自调查苑杰的人品后对他赞赏有加,本以为结婚成家是水到渠成的事,可谁知阴错阳差,两人竟在毕业后分道扬镳,其中的原曲无人知晓。
 
苗苗毕业后的工作是我偷偷安排的,她在我哥们手下做审计员,而苑杰那时已出国。林苗上班没几个月便告诉我说她被调配到外地工作数月,我当时没在意,审计工作确实要随着顾客到处跑,可后来我哥们儿告诉我说是林苗请休半年。等她再回来时,惊传两人分手了,更奇葩的是几个月后,你和苗苗居然结婚了。
 
谁能想到啊?老天究竟怎样安排鸳鸯配啊。你跟蔷薇情投意合,却跟林苗结了婚,好在婚后你俩相亲相爱,不然我还真为你们捏把汗。不瞒你说,当初林爸看到女儿因失恋精神恍惚心痛得不得了,情急之中,竟暗示我从中斡旋为俊泽与林苗牵线搭桥。俊泽家与林家为世交,林爸对俊泽十二满意。我其实与俊泽并不熟悉,正绞尽脑汁如何搭讪时,你却已和苗苗暗度陈仓,最后还真修成正果了。”
 
“好了,今儿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华辉直直腰,端起茶杯呷了口茶,继续悠悠说道,
 
“哥们儿我尽力了。林苗的秉性和她那初恋男友你都知道了。女人嘛,不要跟她计较,咱大老爷们的,该让便让。解铃还要系铃人,我俩的事我不会掺和。你也知道那些唧唧歪歪的情爱跟我向来不搭钩,男女的事其实很简单,床上一抱,一起升天做神仙,做爽了便完事,谁也亏不着。人生亦是如此,就是图个乐,用不着想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作贱自己。
 
可话说回来,如果你们两个做不到我这样的洒脱人生,就别去当一对当闷葫芦,时不时把那肚子里的小心思拿到阳光下晾晒晾晒,也来点心灵沟通什么的。葫芦皮毕竟不是铁做的,时间久了那小心思在瓤里闷得变了质,成了坏肠烂肚流了出来,那时别说交流了,怕是葫芦的小命都休矣。”
 
“现在的问题是即便我想让她跟我计较,她都不稀得跟我计较。”傳轩苦笑摇头。
 
博轩话里有话,华辉警觉, 眼珠一转,
 
“什么意思?别跟哥们玩儿脑筋急转弯,哥们儿大本还是低空飞过,不像你直脖、歪脖的,咱承认脑袋转不过你。”
 
博轩见状一声叹息,只得实情相告。
 
“不瞒你说,林苗提出离婚。留下张条就走了。现在根本找不到人影。”
 
“什么?”华辉腾的一声跳了起来,椅子猛地一吃力,向后推了一大截。
 
博轩连忙跟着站起,拍拍华辉的肩膀,
 
“别担心,她很安全,不过就是躲着我。我们闹了点别扭,先不提这些。华辉,你得帮我找到她,我得跟她好好谈谈。”
 
华辉慢慢坐回到椅子上,用大手烦躁地擦擦脸,
 
“你既不说详情,我便不多问。本来我对婆婆妈妈的事就不感兴趣。可林苗不一样,她是我妹子,她不开心,我日子过得也不会好。我可以帮你约到她,你好好跟她谈,可别伤了她的心,若不然我可跟你没完。”
 
华辉说罢,立刻拨打林苗手机。无果,他沉思片刻,敲了段文字发了过去。
 
收到华辉短信时,林苗正蹲在农家乐的鸡窝旁掏鸡蛋,俊泽弯着腰,捧个篮子在旁接着,篮子里粉红色的鸡蛋还带着温度。看到华辉的短信她本打算直接忽略,却在挂断的前一秒改变了主意,转为查阅,手机屏幕上写着:
 
寻人启事:
 
林苗,女,×岁,身高一米六五,神志清醒略忧郁,容貌端庄秀丽,长发披肩,明眸间有一细小红痣,似双龙戏珠。酒窝一对,左深右浅。笑时左上牙床有虎牙隐现。失踪时疑穿红艳真丝长裙。本地口音,于两日前从本市住宅出走至今未归。有知情人请联系×,届时必有重谢……
 
若上述失联人未能于明日晚四时在华辉位于×市的公寓现身,此寻人广告届时见报。
 
林苗一惊,手里的鸡蛋啪哧一声摔到地上,乳黄色的蛋液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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