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学院的第二学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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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德学院的第二学期

 

经过两个月的艰苦学习,四月二十六日周五上午,老师在班上宣布:这一期学习已经结束,大家可以走了。下一期学习是从二十九号即周一开学。像我这样还要参加第二期学习的可以继续住在原先的房东家里,行李也可以不带走。所以我打算趁这几天回一趟慕尼黑,叫陈应华帮忙打听一下租房子的事情,并买一个照相机。

大多数学生都只学习一期,所以很多同学都要走了。Fujiko已于上周提前回国,奥地利的小林也要回去,台湾的小黄则要从慕尼黑转去法兰克福工作。大多数日本人也要离开,只有跟我住同一个房东家的Yamamoto还要学习两个月。

经过两个月的交流和争论,我小黄之间建立了很深的感情。临走的前两天,小黄特地托人从台湾寄来一本德汉词典。他拿着那本词典对我说:“你学德语什么资料也没有,太困难了。这本词典就送给你吧。不过上面是繁体字,你不会不认识吧?”我笑着说:“没事,我小学头两年都学的是繁体字啊。”他留下了他在法兰克福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希望我有空能去他家做客。接着他皱着眉头说:“对不起,台湾的联系方式不能告诉你。台湾现在还在戒严,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会连累家人啊。”我想想如果我回去后告诉周围的人说我找了个台湾朋友,恐怕一样也会惹上麻烦。于是点点头说:“是啊,大陆刚打倒四人帮,对台湾人也是一样有戒心。还是小心为好。”我们都没有留下对方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吃了中饭,我和小黄一起来到火车站。我笑着对小黄说:“你的德语好,还是让我试试买票吧。万一说不清楚你再来帮忙。”于是,我把钱递进去,用德语说:“买一张下午两点去慕尼黑的单程票,另外买一张下午两点去慕尼黑,后天下午四点返回Murnau的往返票。”一会,三张车票和找的零钱从窗口递了出来。小黄呵呵地笑着说:“说得很好嘛!看来在德国混日子没有问题了。”我点点头:“嗯,有点信心了。”

很快,我们坐火车到了慕尼黑车站。老远就从车窗里看到陈应华正在那里等着我,我连忙向他招手。小黄看到有其他中国人接我,很警惕地说:“那我们就此告别了吧。多保重!”我们握了握手,让他先下了车。

第二天,陈应华带我乘地铁来到一个叫Pasing的地方。他已经帮我找到了一个出租屋,这次是带我去看看行不行。在离地铁站不远的地方,我们来到一个小院子。按了门铃后,从大门出来一个很老的老太太。他似乎对一切都很警惕,仔细地看了我们半天,才把我们请进门。

这是一个三层小楼,每层楼都很小。一楼是厨房和老太太住的地方,三楼已经出租给一个意大利的学生,二楼住的是个中国人,还没有走。据说等我学完德语前他就回国,所以正好我能接上去。不过他今天刚好出去了,没有见到。

陈应华和老太太在谈着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他跟我解释,这个老太太叫Mimi,是个博士。她说要我签一个合同,等我再学完后回来就可以住了。陈应华把合同讲给我听:每个月房租五百马克。我将于六月二十八日回慕尼黑,所以房租从每月二十八号算起,到每月三号前必须一次付清。下面就是一些要求,如损坏赔偿,不得随便带人来住之类。最后提到:水费是多少钱一吨,电费是多少钱一度。我很奇怪地问陈应华:“水电费要交给她吗?”陈应华仔细看了看合同:“是啊,其实有些房东根本不管这些,由住户自己去交钱的。她要求你先交给她,而且价格好像比直接交公司要贵一些啊。不过也确实有的房东是要求把水电费由他们先付,然后再找住户要钱的。你先住这儿吧,万一实在不满意再换一个地方。”虽然我觉得不是很合理,但这是第一次在外国租房子,目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否则等我从Murnau回来后住哪儿呢?签了合同对她也是一个制约。所以想想就同意了。

周日上午,我到商店里看了半天,选了一台美能达(MINOLDA)的相机。价格还比较适中。我特别配了一个f=1.8的大光圈的镜头,这样能在较暗的地方照相。在欧洲,很多教堂里面是禁止用闪光灯的。如果光圈太小,根本没法照相。虽然又多花了一百多马克,我觉得还是很值的。啊,我可以到处照相啦!

下午,我赶回Murnau。这次我一点也不感到生疏了。Semit太太家里除了我和Yamamoto外,又增加了一个叫Joseph的美国学生,他自我介绍说是个医生。

第二期学习开始了,我到了中级班。仍然是高强度的学习,仍然是大量的实景练习。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学习方式,因此这两个月我过得很平常。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这几个月我的体重在不断增加,几乎每个月增加一公斤。原来歌德学院是包早餐的,而且非常丰盛。我最喜欢的食品就是黄油。大多数人每天早上只吃一个抹了黄油的小面包。而我的肚皮是在三年困难时期被撑大了的,每天早上要吃四个面包。到六月,我已经增加了八斤。看来营养严重过剩!我不得不开始节食了。

歌德学院的老师们都对我很好。也许是对中国人很友好,也许是看到我的德语相对其他人要差些。他们经常在周末把我叫到他们家里给我开小灶:一方面和我谈天说地,另一方面请我吃饭。在这两个月里,我逐渐了解了很多背景知识。

和美国学生Joseph

 

作为回报,有时我也请老师们来Simet家,由我做饭请他们吃。对于一个下乡六年的知青来说,做几个菜根本不是问题。令我惊讶的是,不论我随便炒几个什么菜,都会叫他们赞不绝口。记得有次做了一个花椰菜炒肉,很普通的菜啊,几个老师连装菜的盘子都用面包擦得干干净净。有个老师再三问我这些东西是不是从中国带来的,当他知道所有的材料就是从附近超市买来的后,叹了口气说:“啊,东西都是德国产的,我们也买得到,为什么做出来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我的两个德语老师

 

Murnau的居民非常淳朴。大家一见面,不管是否认识,都会很有礼貌地跟你打招呼,用典型的巴伐利亚口语问候:“Grüße Gute!”,让你每天都心情都很好。特别是,每家的大门钥匙都放在门口用来蹭鞋的小地毯下面,没有人会认为这有什么不安全。德国人对战争非常厌恶,甚至渗透到很小的细节里。记得有次老师在陪我练习口语时问我:“假设你带着你的孩子去商店,他看到一支玩具枪,吵着要买,你打算怎么办?”我想也没想地回答:“如果不是太贵的话,就给他买一支吧。”老师大吃一惊:“不行!你怎么能给孩子买武器呢?你应当告诉他,不要玩这些不好的东西。这些东西只有战争时才用的。”从那时起,我才开始很注意地观察德国人对战争,特别对二战的态度。在跟德国人交谈时,有意识地问他们这方面的看法。而这些,都是在国内不可能知道的。

随着德语学习的进展,我能够在日常交流中比较自由地跟人讲话了,也能写点简单的东西。于是五月二十一日,我尝试着用德文给Ahne教授写了一封信。信里告诉他:我在这里很好,房东太太对我也很好。我在努力学习德语,但是很担心会把英语忘记了,会不会对进实验室后的工作有什么影响?还告诉他,我已经在Pasing租到房子了,我将在学习结束后就去住在那里。Ahne教授收到信后立即给我回了一封信,对我能用德语给他写信感到非常吃惊。他在信中讲到国际合作的情况,和武汉水生所跟他联系去讲学的事情。完全没有顾及我是否看得懂。嘿嘿,看来他对我的德语很有信心! 

一天晚上,几个美国同学约我去电影院看电影。反正也闲得没事干,就跟他们去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外国看电影。一张票要十二马克,当时几乎相当于人民币二十五元了。好贵啊!这和在国内当时每场电影只要一毛钱简直不是一码事。不过十几年后,国内的电影票价也和外国差不多了。中国在这方面跟国际接轨总是挺快的。

电影的名字叫《北方吹来的风》。是讲七十年代美军从越南撤军之后,越南南北方统一后发生的事情。电影描写了北方的军队解放西贡后,如何把那些旧官员抓起来体罚和残酷地杀死。如何建立劳改营,强迫他们劳改,并对他们的子女进行“革命教育”,叫他们和反动父母划清界限……。电影里有很多惨无人道的情节,那些令人熟悉的整人方式使我想起了中国的文革。真的很像!有几个美国女孩看到惊险之处都吓得尖叫起来。

看完电影后,在回家的路上,大家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思考。突然,一个美国同学问我:“江,你认为电影里的这些事情真实吗?或者是编出来的?”我想了一下,觉得应当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实看法。于是老老实实地说:“虽然是否有具体这些人和这些事,我无法确定。但就这样的故事情节,我觉得是真的,至少像是共产党的做法。这些做法和希特勒,以及日本人的做法不一样。应当说和中国在文革中的做法是一模一样的。”他们惊奇地看着我,可能还想问些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在德国期间,最想看到的就是家信了。但在那个年代,没有国际长途电话,没有手机,也用不起电报。一封信都要贴几元钱的邮票,在路上走半个多月。一个来回通常需要一个月左右。所以等家信往往是种奢望。Fujiko总是安慰我:“不要急啊,没有消息,就表示没有问题。多好啊!”我苦笑着摇摇头。

好容易等来小樊的一封信。她告诉我:江苏淮前几天得了水痘。刚刚恢复。看到这个消息,我立刻想起在武大学过的医学病毒学。书上说:这是一种由疱疹病毒引起的慢病毒感染。儿童时得了水痘,几十年后会有带状疱疹,而且儿童在水痘恢复期很容易并发睾丸炎。天哪,我立刻回信,告诉小樊注意江苏淮的睾丸炎。我知道等到她收到我的信时,江苏淮的水痘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但有什么办法呢?实在是无可奈何啊!

一个月后,小樊回信了。她告诉我,江苏淮在水痘恢复后不久,就得了睾丸炎,发烧。还好,治疗比较及时,打了几针后就好了,应当没有后遗症。我这才舒了一口气。家里没有一个稍微懂医的人,让人心里着急啊!

这是江苏淮出生后我第一次离开他那么长时间。越是到后来越是担心和思念,有时候甚至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这是在农村六年里都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第二期学习很快过去了。这两个月我感觉比上学期过得要快很多,可能是适应了环境吧。在离开的前几天,我顾不上马上就要进行德语考试,开始拼命的复习英语,希望能把这段时间里被遗忘的英语再捡起来。我很担心,到实验室里我那英语能否够用?毕竟实验室和日常生活是完全不同的两套用语啊!

学习终于结束了。我和Yamamoto都要去慕尼黑工作,Joseph还要再学习两个月。六月二十八日是周五,下午我带着一个大红箱子,另外还加上一个大纸箱的东西,乘火车返回了慕尼黑。在车站看到在那里接我的陈应华,我不好意思地说:“怎么才在Murnau呆了四个月,东西就增加了这么多。”陈应华看着这堆行李,笑笑说:“都是一样的,东西不知不觉就会多起来。你看吧,还会增加的。”

周六上午,陈应华先带着我到火车站买了一张乘地铁的月票,然后把我送到Pasing的Mini家里。看看我说:“那就这样啦,你自己慢慢收拾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没事就过来玩玩吧。我就走啦。”我朝他摆了摆手。没什么可担心的,到了慕尼黑,有他在附近,我心里踏实多了。

嘿,我终于回到慕尼黑啦。要开始工作了!

gladys 发表评论于
好详尽的史实记载,非常有价值。
xiaomiao 发表评论于
很好。谢谢。
安娜晴天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梅华书香' 的评论 : 那老太太一看就是典型的巴伐利亚人,上巴伐利亚。
安娜晴天 发表评论于
很亲切。我也是在慕尼黑LMU 读的大学。学生宿舍就在Pasing, 也去过Murnau, 风景如画的地方,那里是五湖地区,蓝色骑士画派的启蒙地。80年代末,九十年代中在慕尼黑度过了美好的时光。
菲儿天地 发表评论于
好文!
梅华书香 发表评论于
德国人看着是很威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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