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情义两心知
韩国餐馆木槿花就坐落在河对岸市政府楼后面一条街巷之中，两层楼石砖主体，凸凹不平的红色外墙，斜斜的屋顶，方方的玄窗，门口的回廊很短，两面都有台阶，屋檐是木头的被漆成了古香古色的棕赫色，门匾下悬挂着三朵硕大娇艳的木槿花，在暮晚的灯光映照下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大门推开，隔着餐馆入口往里看，就餐区人声鼎沸，房间里光线温馨热气腾腾的，空气里飘散着肉汤香味儿。音乐欢快，鼓点子锵锵有力，仿佛韩国节庆时候人们载歌载舞的旋律。朵朵跟站在门口的值班经理报了名字和订座的时间，经理二话不说先鞠了一躬，说道，小姐，非常对不起，今天我们这里临时有个两个旅行团包餐，不得不把晚上的预定取消了，你没有收到取消订餐的电话吗？
朵朵一愣，忙拿出手机查看，确实有两个未接的电话，看看时间，想必当时她正忙着梳洗打扮，便错过了餐馆取消订餐的通知。
朵朵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心想难怪刚刚看见街道上停着两辆白色的旅游大巴士呢。
虞哥，朵朵哭丧着脸，真气死我了，怎么这么倒霉呀。
餐馆有的是，我们去周围看看。虞山安慰道，用手机搜了搜附近还有一家叫JOY的韩国料理店。
JOY？我怎么没听说过，好像是一家新餐馆呢。朵朵想了想有些拿不到主意。
新餐馆一般服务和菜式都不错，一年半年后就不好说了。我们就去明洞试一试吧。
JOY韩国料理离木槿花倒是不远，只有5分钟不到的路程，坐落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街口，从外观看倒向个民舍，停车场上车不多。
推门进去，店面装饰颇有民族特色，也极其整洁，墙壁窗户上都挂着韩国传统的手工吊饰和人偶剪纸，听见门铃响，一个老板娘模样的韩国女人从厨房后面迎了出来。
她热络地跟虞山和朵朵打过招呼，知道他们只有两个人，便将他们带到店中僻静靠近鱼缸的方桌边坐下。鱼缸里养着许多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在装饰用的沉船水草中逡巡，甚是好看。
不一会儿，老板娘端来大麦茶和两份菜单。
朵朵担心虞山饿了，先问老板娘推荐一点开胃的小食，老板娘推荐了两份招牌炒年糕，年糕很快就端上桌来，份量不大开胃正好。酱汁浓稠度适宜，里面放了胡萝卜，大白菜，洋葱，鸡蛋之类口感鲜美。
虞山和朵朵走了这么许久，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虽然是极其家常的炒年糕却都吃得津津有味，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心情也大好了。
这时，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大男孩端着烤炉过来摆放在了桌子的正中间，烤炉下面是黑色的木炭，上面是烤肉用的铁架，大男孩揭开铁架点燃了炭火，又将炉子关好，放上了一口浅浅的薄如铁板般的烤锅。老板娘端上大大小小的碟碗，牛肉猪肉鱼肉羊肉鲜虾豆腐蘑菇青菜摆满了一大桌子。还特意附赠了店长推荐的特色调味酱料。
朵朵对虞山笑道，虞哥，这家服务真没得挑。我在木槿花吃过两次，那边的服务员忙得脚不沾地，让他们送张餐巾纸每次都要等上好半天。
我估计这家韩国料理店敢开在木槿花旁边就说明它不怕竞争，应该食物味道也不错，要是好吃，我到网站上被他们做免费推荐去。
看炉火正旺，虞山挽起袖子拿着公筷往铁架子上放了几片猪肉牛肉，白红相间的肉片遇热发出嘶嘶声，油脂，肉香循着青烟扑鼻而来。虞山用筷子翻弄着肉片，见肉色上的鲜红褪去变成了暗红，知道是熟了，将最先烤好的肉片都夹到朵朵的盘子里。朵朵低头试了试，烤肉火候刚刚好，肉味又甜又嫩，入口即化。
好吃！虞哥，你别光照顾给我呀，你也来点儿。朵朵一边说一边给虞山烤了几片鲜虾鱼肉。虞山谢过了，沾着店长推荐的调料尝了一小口，亦是大赞不己。
两人你谦我让，吃的畅快，第一轮烤肉吃完了，又叫了一轮，还顺便烤了些玉米生菜之类。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服务生过来收拾了烤炉和盘子，老板娘又送来新的大麦茶。虞山和朵朵意犹未尽，又小坐了一会儿。朵朵拿起茶壶为虞山添了点儿茶，又给自己杯中斟满了，问道，虞哥，你怎么想着去当发型师的？
我是个孤儿，十岁就被师傅一家收养了。15岁那年我第一次拿起剪刀，师傅的店很小，位于几家歌舞厅背后，每天从下午到晚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许许多多的年青女孩子等着剪头发，做头发，把自己打扮的香艳性感去上夜班。师傅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我过来帮忙，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有一种天生的直觉，一种无师自通的能力，圆脸，长脸，方脸，三角脸要配怎样的头型，看几次就会了，或是大波浪小波浪直发染色刘海编辫我只要看看女人的步态和谈吐，加上当天的着装配色，心里就有了大概的感觉。夜总会的女孩对流行时尚很在意，时不时带来一些明星照片给我看，请我按照图片中的样子给她们做头发。遇到女孩们心情好，也不介意我偶尔几次的发挥灵感，大家当我是弟弟一样，就算剪得不合心意也是嘻嘻哈哈骂一顿了事。对于这份难得的信任，我却越发用心，所以这一行做着做着就做了进去。
虞哥，那你的父母呢？他们没来找过你吗？
关于我十岁以前的事情我完全没有记忆，按理说我应该多少知道父母的一些情况或是我幼年的生活环境这些，但是我却什么都不记得。我曾经问过师傅，师傅说我是被遗弃在他老家院子门口的弃儿，小雪先看见我的，当时我发着高烧奄奄一息，师傅问过我父母是谁我说不清，问我名字我也说不清。后来师傅收留了我，为我治病，等我的病好了，就跟了师傅姓，师傅希望我做事踏实，为人诚恳，所以叫我虞山。
啊！？朵朵颇为惊讶，问道，虞哥，说句不该说的话，你恨父母吗？你这么好，他们怎么舍得抛弃自己的孩子呢？
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有梦见过我的父母。师傅师娘把我抚养成人，在我心里他们就是我的爹娘。
嗯，也是，虞哥，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否则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朵朵在网络上看虞山说话做事公正妥帖，如今又听他直言不讳自己的身世，比在网上隔着屏幕又更可亲可敬些。便也坦诚相待，道，说老实话，虞哥，我还恨不得自己是个孤儿呢。我母亲改嫁后，怕继父不高兴所以特别嫌弃我，我从小到大，听到最多的三个字就是‘不要动’。想想这些年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感情也是一塌糊涂，真觉得我本就是个多余的人，不该来到这世界上。
朵朵，你可不要乱说。虞山见她说得伤心，柔声道，其实我也发现了，爱来梦网的人都是有心结的人，梦境能够反映潜意识中人们不敢承认的那些问题，所以即便是噩梦，也常常有它背后的涵义，如果能够正视那些噩梦，往往就是好的开始。早上我看见你在网上关于母亲的那个求解梦的帖子了。你有答案了吗？
网上一直没人回复我。但是我自己多少也琢磨出一些来。只是我不懂为什么梦境最后母亲从高处摔下来，一边流着血一边还在对我笑，这场面太诡异了，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总觉得不合道理啊。
我对解梦也有些经验，不如我来试试吧。
好啊好啊，洗耳恭听！
我想在你的潜意识里对母亲很失望，因为她不理解你，也不肯听你的解释，所以在你潜意识里其实对她的忽视是有攻击性的，在梦境里母亲从高处摔下来是一种比较直观的惩罚，我觉得梦的语言是非常直白的，所以母亲因为不听你的告诫就摔伤了。笑容一般代表着开心快乐或是满意。摔伤的母亲的笑容代表着胜利，所以你的潜意识非常诚实，母亲在告诉你，她赢了，她的笑容正说明了她的胜利吧。
啊！？朵朵瞪大了眼睛看着虞山，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朵朵端着茶杯想了又想，越想越觉得虞山的解释也不无道理。
半晌，朵朵才缓过神来，苦笑道，虞哥，你说的对，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知道母亲永远都不会爱我的，跟我同年的女人大都有了孩子和家庭，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也能我孝敬长辈。而我呢？老是做些不靠谱的事情让她担心。如果换做是我有这样的一个女儿，也会很嫌弃吧。
要我说，别人怎么看也由得他们，只要自己最终成长了就会慢慢的好起来。
嗯，虞哥，我这几年真的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还记得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我的梦里全是支离破碎的记忆，经常在梦境中委屈的大哭起来，也有很多次梦到他....那人头也不回的走掉。我感受欺骗和伤害，不断的自我攻击，自我否定，那些负面的情绪都化成一个个的噩梦日日夜夜地消耗着我。晚上我不敢睡，我害怕那些梦魇，真的很害怕，因为休息不好，我也无法集中精神去工作，每天情绪很焦躁，整个人都处在失控的边缘。记得医生说我得了抑郁症，建议我服用药物。
虞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朵朵接着说道，我听人说抑郁症的药物会产生依赖性，副作用非常大，所以我又不敢吃药。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喜欢去梦网，为了忘记内心的悲伤和不安，我整夜整夜地在梦网中消磨，网络的好处就是可以藏匿在屏幕之后，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曾经同时申请了好几个马甲，每一个都代表着一种状态，有时候我让她们在网络上聊天和争吵，有时候我拿着她们跟别人打架和调情....虞哥，你也许不相信，我觉得那个时候的我肯定有精神分裂，我的体内好像有无数个分裂的人格共存着，她们在虚拟的马甲中。
所以，“独自莫凭栏”只是你诸多马甲中的一个？
是啊，现在我几乎只用这一个马甲了。你是管理员，看看IP地址不就知道了。朵朵歪着头看着虞山，狡黠地眨眨眼睛。
哈哈哈，话是这么说，网络上那么多的流量，那么多的网友，我可没时间一个一个去搞清楚背后的关联。何况就算是网站的管理员，我也一样要尊重人家的隐私权。
那倒也是啊，网络上真真假假，一个邮箱就可以申请到一个马甲，就算跟帖留言，也看不到面容动作和身体语言，就算是编造的人设也不犯法。我也是在论坛上待了很久才发现马甲可以换着玩，而马甲就是马甲，网络上的性格和现实中的往往有很大的反差。
没错儿，这么多年，论坛里面也换了好几拨人，什么样的马甲我没见过呢？在网络论坛上放肆骂人的，在现实生活中往往是弱者，自己没有骂人的机会，还总被别人骂，于是乎在网络论坛尽情撒野，装“横”扮“狠”，发泄一下自己压抑的情绪。在现实中比较压抑委屈的人，在网络上也会比平时大胆，甚至在网络上撒谎骂人各种攻击和挑衅，因为他们在扮演自己向往的性格特征。而网络马甲只是一个虚拟的代号，在网络世界混不下去了，人们还可以重新注册、换个马甲继续网络生涯。即便这个马甲在网络世界里坏了名声，也不损害马甲背后的主人在现实世界的存在。
但我觉得虚拟的世界的好处正在于因为不用直面，人们才敢于袒露内心中最真实最脆弱的一面，这一点跟梦境倒是不谋而合。梦境中的真实比较隐晦难懂，而网络中却能混淆和强化。虚拟的角色扮演不同的性格。当我走近网络的世界，就如同走进通往人性深处的大门。伊乡水楼的人都特别热情，特别好玩儿，比如九歌，八月他们。对了，虞哥，我一直觉得你是他们中的一个，是不是啊？
肯定都不是啊，就是你说的，我能看到别人的IP地址，如果我也去玩马甲，等于别人在明处，我在暗处，他们的把戏我都可以看到，而我却可以看到他们的底牌，那么玩起来也太不公平了。如果说人生如戏，那么网络简直就是变戏法。我对这些年论坛上来来往往的马甲也是见怪不怪了。
还真是呢，我来梦网四年就发现了一个规律，马甲们最开始的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往往都是最新鲜最热闹的，慢慢大家熟悉了，好多人会约着网下见面，再然后热闹就过去了，好多人忽然就不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从网络人生回归到现实人生中去。在论坛上呆了几个轮回，再后来我对于新人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死呛样子，感觉网络就是超短版的人生，过去也就过去了，经历的多了也就慢慢淡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虞山说，那还是你来梦网之前的事儿，那个时候，九歌，八月还有一个人叫魔笛的马甲，他们三个常常在一起，被论坛上的人戏称为三剑客，有他们在论坛里就花样百出，好多女马甲都喜欢他们，那个时候很多网友天天来论坛报道打卡，无事生非的打情骂俏的每天跟走马灯一样。后来他们三个都喜欢一个叫小龙女的女网友，而女马甲们都不喜欢小龙女，所以那段时间论坛里天天因为争风吃醋而打架，悄悄话满天飞，真叫一个热闹啊......可惜你是来晚了，错过了好戏。
还有这么好玩的时候，太可惜了，我竟然都没有赶上！。后来那些人呢，为什么只剩下九歌和八哥了，魔笛和小龙女怎么不来了？
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说魔笛和小龙女网下见面了，而且真的成了一对儿，他们就约好一起从水楼里退出去了。九歌和八月都很失落，虽然留了下来，但早已没有了过去的劲头了。你也看到了，水楼几乎一年一次大换血，过去的陈年往事也很少有人再谈起。
哎，网络上其实也有很多的真心诚意，可是终究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没错，我相信很多人是为了逃避现实中的烦恼来到网络论坛上消磨时间。在虚拟空间中申请名字，换一种活法，换一个心情，快意江湖，潇洒一把。网络上真真假假，身份角色行为语言都可能和现实生活中大不一样。所以每当有些马甲消失不来了，我就想其实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也许他们在现实生活中重新找到了寄托和爱好，成熟了，不需要用虚拟的世界来疏导情绪，不再沉迷于虚幻的网络，这其实是好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