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因公去开封出差,顺便拜访一位长者。长者的家背靠高墙,印象中那墙有他家房子两倍高。我开玩笑说,您这家背靠高崖,冬暖夏凉。长者说,你别看这边这么高,外面顶多齐腰高。当时觉得不可思议,信口说道,那不成住在坑里了。长者说,还别说,就是住在坑里。只是平时进城,离坑沿远点,感觉不明显罢了。长者的话引发了我的好奇心,我很想体会一下趴在坑沿上,向下俯瞰的感觉。那次行色匆匆,愿望没有达成,但那个念头一直萦绕于心,几十年挥之不去。
楼蘭古城,埋于沙下,匈奴故城,半截入沙,宁夏民勤,沙进人退,北京远郊,沙及后窗。种种黄沙围城的景象,在影视作品里多次见到,自己写东西也多次提及,似乎见多不怪,但那终归不是亲身感受,总觉得隔着一层。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网上看到两幅老照片,据称是早年的开封城北门一带,见下图。
配发照片的文章里有这样的描述,早年的开封城圈外,最荒涼的当属北门一带,大风把黃河滩上的黃沙吹来,延绵十余公里。並逐渐埋沒整个北部城墙,因此北门“带领”着北城墙,顽强地抵御着风沙,避免了楼兰悲剧在开封重演。因为影响到军事防御,国民党统治时期和开封沦陷时期都曾组织人力把越过城墙顶部的沙土铲出墙外。可是一遇刮风天,满城黄沙漫天,故有“沙城”之称。
开封地处中原腹地,周围没有沙漠,黃河滩能有多大?漫天的黄沙哪里来的呢? 考察一下当地的地理和历史,答案便有了。
黄河是条泥沙河,流到开封时,由于泥沙大量沉积,河床已高出市区地平面,最高处达十米以上,形成“悬河”奇观。历史上,开封城多次遭黄河水淹。考古发现,在开封地下摞着六座城池。据记载,从1194年至1887年的近700年间,黄河在开封及其邻近地区决口泛滥达110多次。在开封段,最近一次是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
据文献记载,当时大水直冲开封北城墙,部分地段倾塌渗漏,南门及水门洞均进水。那次大水围城达八个月之久。所幸当时开封府将城墙临时进行了封堵,使大水未能漫灌全城,但是围城大水所淤积的泥沙为现在之开封城墙内外高度差做了铺垫。大水之后,开封府对城墙进行了重修,“回围增高一丈”即在当时城墙的基础上加高一丈进行修整。
当时的清政府,第一次鸦片战争新败不久,割地又赔款,加修城墙已是捉襟见肘,岂有余力整治河滩? 可以想象,大片良田被黄沙覆盖是什么景象。尤其是冬季,西北风一刮,漫天黄沙奔北城墙而来。加高那一丈用不了几年就被找齐了。至此,我从理性上说服了自己。
看到这两幅照片,心里还是颇感震撼,毕竟我到过那堵城墙下面。文章还称,新中国成立以后,在北城外沙丘上大力开展植树造林活动,先后出现“红领巾防护林”,“共青团防护林”,“青年防护林”等,年年岁岁,经过几代人坚持不懈的努力,那里已是林木葱葱,大大地減少了风沙对开封和城墙的侵袭。读后,我那个萦绕于心的念头愈发强烈了,有朝一日再去开封,无论如何也要去北门一带,里外走走。
从GoogleMaps上看,开封城正北至黄河边已基本被绿色覆盖,只有西北方向还有依稀黄色,见左图。四十年前,黄色应该更重,那里应该是围城黄沙的主要来源。有朝一日,若有机会再去开封,沙门村,马庄村,回回寨一带也要去走走。同理,若有机会去埃塞俄比亚,也想去看看,一夜之间地表上撕开的那个大裂口,见右图。不为别的,只为满足好奇心。后者显示,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人力多么渺小。前者显示,与天斗,人力还是有所作为的。千万年来,天人较力,天平不就是在这两极之间摆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