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第二十三章. 珍珠(五)明人不说暗话(中篇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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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在前门老店全聚德,烤鸭吃到一半,江南忽然说:“我不喜欢设定期限,尽管答应你的‘一年半’,我做到了。现在反过来要求时间和空间的人是你,好吧,没有ready也罢,于心不甘也罢,原因我不问了,想去就去吧,好好努力,看看除我以外,你的人生还有没有更好的选择。我的offer你都知道,它依然对你有效,但我不能promise它永远有效。我的意思是,我对你没有期限,但我们的缘分就是期限。既然你这么勇敢,我可以陪你赌赌看。”

双城看看江南,见他脸上带着清冷的微笑,一如初见时那么潇洒、骄傲。

“深圳物价高,房租不便宜,我找人帮你租好房,每个月一号,会往你账上转五千块钱。这次,我不希望你还象在广州一样被温饱拖累,你要找的,应该是真正感兴趣的工作,希望这些钱可以帮你实现这点。记住,定位自己非常重要,老是住屋村,吃盒饭,你就只能混混二三流的公司,交往二三流的人物,找不到上升的通路。我知道你在广州已经吃过些苦头,那就够了,女孩子时间有限,不必耽误太久。”

五千块。双城默念了好几遍,以至于江南后面的话,她都没怎么听清楚。她想起了梅湄,想告诉她,她们再也不用在那个没有风景的房间里吃着米饭拌老干妈。

“但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我传呼你,一定要回。”

“第二,每个月最少给我一封信,特快专递寄给我。”江南说完停顿了一下,双城立刻感觉下一句才是关键。

“第三,花销要记账,每个月的消费账单,和信一起寄给我,让我知道你是怎么花钱的。”

“明白了,五千块,包养我?”

“何必这么说?”

“不在于我怎么说,在于你怎么想。话说回来,怎么想都随便你,你是BOSS。”双城露出一种轻浮顽皮的表情,这种表情曾经属于叶丹,这几天却频频出现在她脸上。

江南掩着不快调转话题问到:“除此以外,你还需要什么帮忙?”

“你给我买部手机吧,每次回传呼都要下楼找电话,怪不方便的。你也说了,定位很重要,金丝雀嘛,就要有个金丝雀的样子。”

“一部手机值不了几个钱,但我现在不想买给你。这和我前面说的话并不矛盾,你得清楚其中的界限在哪儿。有句话,我希望你永远记住,欲望是最可怕的东西,尤其对于年轻漂亮的女人,男人会用它来诱惑你,因为这种诱惑成本最低。不要让它控制你,否则你的人生将完全被动。年轻的时候就养成随心所欲花钱的习惯,这非常危险,任何人都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却难于登天。如果今天我要控制你,买断你的人生,很简单,就砸点小钱养成你奢侈的习惯,一旦上瘾,以后无论我怎么对你,你都离不开我了。到时候对你来说,一条项链一个包,可能比自尊、自由,还要重要。那我就白爱你了,占有你,也没有意义。说实话,叶丹这几年,除了工资,从没开口跟我要过钱。刚开始,我给她钱,她坚决不要,还很生气。我知道她生气是做给我看,但那的确表明了她给自己的定位,从此以后,我就不能象待别的女孩一样待她,她不要钱,一切才变得更复杂。”

“是啊,自由价更高,可我不是已经跟你换了五千块吗?”双城明知道江南不爱谈钱,女人跟他拿钱,那是对他魅力自信的一大打击。她一边说,一边吃掉了江南替她卷好的烤鸭,又动手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叶丹在江南口中的重现对她的胃口毫无影响。

“这个不算。这是继续给你的助学金,以前你在学校念书,我要看你的成绩单,现在你在社会中学习,我要看你是怎么管理自己的生活。如果你能让我对我们的未来有信心,那么以后要交给你打理的,远远不止这点。”

“对了,叶丹后来怎么样?”双城突然问,似乎对叶丹的关心更甚于江南对未来的暗许。

“她离开没几天,罗军就来跟我辞职。他说蒋培军承包了一家报社的广告,因为某种原因,自己不方便出面,叫他回去领个衔,自家亲戚信得过,肥水不流外人田。我问他这么好的机会,以前怎么没听他提,他却突然对我说,你再也不要去找叶丹了,你有双城。他说话的口气、眼神,一下子全变了,我猜他的意思是,我已经不是他老板了,如果我再去找叶丹……你知道他以前是怎么对付杨学坚的,那么他也会同样对待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喜欢叶丹,这不稀奇,喜欢叶丹的男人太多了。可我一直以为,就凭罗军,应该不敢。直到那一刻,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我才明白,爱,哪有什么敢不敢。”

“这么说,他们现在好上了?”双城想起那个黝黑精瘦小个子的男人,从他在上清寺小楼里遇到叶丹开始,竟寸步不离地守了她好几年。

“叶丹现在是他的助手了。我想罗军对她是真心的,所以他应该不会着急。我要是他,就给双方一些时间,慢慢把我、把你、把以往这些年都用新的记忆覆盖一遍,然后她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他了,就象跟着我一样。小鱼儿归根结底,是个简单的女人。”

双城点点头,表示毫无异议,她随手打开菜谱,一边瞧,一边问到:“嘴有点咸,再来串冰糖葫芦要不要?”

回酒店的路上,两人溜达进了商场,双城停在首饰专柜前,柜姐上来招呼,双城开口便问哪只戒指最便宜,柜姐指着一只素环说这只铂金无镶嵌,只要一千两百元。双城摆手说不要铂金,最好别超过一百元。柜姐瘪了瘪嘴,找出一只细细的指环说这个18K镀金,只要九十八元,再要便宜,就只能去秀水街淘一淘了。双城不理会她的奚落,接过来套在自己中指上,喜滋滋地伸给江南瞧:“怎么样?也挺好看的,只要九十八,够便宜了吧?快买给我吧!”

江南皱眉道:“我会送你戒指的,两克拉三克拉的钻石,正正式式地送,跪着给你戴上,绝不是这样的儿戏。这不是我要给你的东西,它不是一个小玩意儿。”双城笑道:“不就是个圈套吗,一百元和一万元没什么本质区别,我说过了,就是个纪念品,什么也不代表,可以吗?”双城无意识地提高了音调,柜姐忍不住窃笑。

“脱下来吧,别闹了。”江南说完,转身走开。柜姐便问那这戒指还要不要。双城摘下来放到柜台上,无奈一笑:“不好意思,我们买不起。”

离开那天,五月的北京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漫天昏黄,烈烈大风将路人和大树都吹得东歪西倒。酒店有专线巴士去机场。江南和双城都用围巾、风帽裹住头脸,彼此什么也看不见。车开出去,江南迅速变成风沙中一个模糊的小点,没有挥手,也没有挪动脚步,只一下,就消失在双城的视野中。她想起菜园坝汽车站的十八相送,这一次,他们掉了个个儿。

高速两旁的林荫道,变作一面灰墙。双城手伸进口袋里触到一张叠起的纸,便慢慢将它掏了出来。这是她住进酒店的第三天,在江南行李箱中的发现。当时他在淋浴,请她从箱子里找一把剃须刀递进去。

“小蕊,一直很忙,所以没给你回信……”江南的字迹娟秀如昨。小蕊二十岁,是南京金陵饭店的实习公关。从信上看,他们是在一次商务宴会上遇见的……这显然已经不是江南给她的第一封信,但看起来,一切也才刚刚开始。信里江南说阳光与海开遍小半个中国,唯独南京一家不赚钱,现在看,也并非枉来。“留着这间店舍不得关,起码有了一个来看你的理由……我们之间年龄的差距,我眼下东奔西走的状况,都不是遇到你最好的时机,可我们终究还是遇见了,你就在那里,亭亭玉立。我非鲁男子,焉能不动心。”信没写完,到此戛然而止。多么眼熟的词句。

又读了一遍,双城重新将信纸叠起,然后慢慢撕成两片、四片、好多片……直到都撕成药片大小,她还小心用指甲捻着,继续粉碎。那信最后成了她怀中一捧蓬松的白雪。她打开窗,舀起那捧雪,紧紧合在掌心,探出窗外,停了一秒,突然打开。风力和车速把雪片刮到身后,瞬间消失不见,双城却幻想着漫天风沙中,那些飞扬的雪片,如何委身于尘土,如何挂罥在林梢。

那是一场连绵的大雪,一场漫长的告别,从成都的除夕夜一直下到眼前。双城闭上眼,五月的雪花静静落在她身畔,落在她发间。(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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