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城渡劫,猛跑将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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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峡谷百公里是我的首超马。它的比赛地在凤凰城北面几十英里的黑峡谷市附近,大部分赛道都在Black Canyon Trail(BCT)上 。虽然叫黑峡谷,却并不黑。但不黑也许是它的唯一优点----如果勉强算优点的话。这里地处亚利桑那州腹地,以荒漠地貌为主,气候干燥。植被主要是荆棘,灌木,和仙人掌----要么吓人,要么扎人,或者二者兼备。不排除有别的生物喜欢在荒漠里溜达,徜徉在荆棘和仙人掌之间;我却是比较正常的人类。要我说,长的这么刻薄还不如真的谷如其名,漆黑一片算了,也就眼不见为净。你可能会奇怪:那我为什么还要选这个地方的跑我的首个超马,而不是去比如青山翠谷,百花谷,绝情谷,死亡谷之类的?这也许就是缘分----谁让我当初阴差阳错第一眼看上了它,便从一而终了呢。貌比潘安可能不敌近水楼台,门当户对总是败给缘定三生。世事本就难料。千种计较,万般挑剔,还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Black Canyon Trail

 

BCT往返穿梭在山岭和峡谷间,大部分是山坡上只够一人通行的小径。这里是山地车爱好者的乐土。偶尔也有徒步者光顾。但是在每年二月中旬的一个周末,这里却是跑者的天下。那一天就是黑峡谷百公里的比赛日。

 

从黑峡谷市再往北一个半小时车程就是旗杆镇(Flagstaff)。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却是跑圈的圣地,绝对的大名鼎鼎----6000多尺的海拔,不高不低,恰好是精英跑者高原训练的不二之选。美国越野跑的顶尖高手,Western States百英里越野的赛道记录保持者,Jim Walmsley就和他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常年在这里修练。而其中的一个小伙伴,Eric Senseman将和我一道完成黑峡谷百公里。Jim Walmsley在跑圈当属上神级别,他的小伙伴也算上仙了。我等混迹跑圈的普罗大众,虽苦心修炼,却奈何不具仙躯神骨,无缘攀神登仙,只盼修成个BQ, NQ(波士顿,纽约马拉松资格),就算得道,了却心愿了。我此行能和W上神的小伙伴,S上仙一起渡这百公里之劫,也算有幸,说不定能沾些仙气,助我安全完赛。

 

说起Jim Walmsley,他是个小有争议的人物。这缘由却要从鄙视链说起。

 

但凡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鄙视链。国内知识界喜欢谈普世价值,其实鄙视链才是普世价值。不用说咱天朝上国有地域歧视----北京上海的瞧不起外围省份的,城市的瞧不起农村的,说普通话的瞧不起说方言的,说标准普通话瞧不起有口音的,说上海话的瞧不起说普通话的。虽说吃货何必为难吃货,但吃货们鄙视起来也是毫不含糊,有年糕饺子之争,米粉面条之争,甜党咸党之争。。。

 

天哪,吃西红柿炒鸡蛋放盐?好怕怕!!

 

天哪,吃西红柿炒鸡蛋放糖?好怕怕!!

 

美国也是一样,蓝州的瞧不起红州的,沿海瞧不起内陆的,吃菜的看不惯吃肉的。鄙视链可谓跨越时空。老祖宗就有训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基督徒和穆斯林更是互相鄙视了几千年。

 

高尚如学术界也同样不能脱俗。学文的瞧不起学理的,学数学的瞧不起学物理的。搞基础数学的瞧不起搞应用数学的,做微分几何的瞧不起做其它课题的,等等,等等。

 

所以说人类文明几千年的历史,概括起来不外是你瞧不起我,我瞧不起你的那点事。看上去像是吃饱了撑的,其实却是关系到宇宙平衡的头等重要之事。热力学第二定律说:熵要增,通俗地说就是有点能量我就要得瑟出去。你想自命清高,置身鄙视之外,那宇宙平衡被破坏了怎么办?于是大家权衡利害,乖乖地回到各自在鄙视链的位置,天经地义地互相鄙视开来。

 

如此说来,体育圈存在鄙视链也就毫不意外了。打球的鄙视搞田径的,练力量的鄙视练耐力的,骑车的鄙视跑步的,骑山地车鄙视骑公路车的。

 

所以跑步的,特别是长跑,基本是在体育圈鄙视链的地下室。然而地下室不是也分一层二层吗?自然跑圈也要细分出个鄙视链来。而这里却存在大众和精英跑者的微妙差别。

 

跑步大致分三类:径赛/Cross country,路跑,和超马/越野。

 

在大众眼中的鄙视链是:超马/越野大于马拉松大于其它所有。而在精英跑圈,却基本反过来:跑径赛的鄙视跑公路的,跑公路的鄙视跑越野的。径赛精英们认为径赛没有竞争力的才去跑马拉松,马拉松跑不快的才去跑越野。

 

罗嗦半天,离题好几个马拉松。乘人没跑光赶紧回来说这个跑越野的Jim Walmsley,他何德何能,就一不小心成了争议人物?前面说跑圈鄙视链。这哥们跑越野一举成名,却奈何在精英跑圈中,越野地处鄙视链底端,让一班雄踞鄙视链之巅的跑径赛,Cross country的小屁孩非常不忿,指其徒有虚名,离开山野,一上公路就会瞬间现了hobby jogger的原形。

 

Jim Walmsley也毕竟是上神,怎甘被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羞辱?说我是hobby jogger ?说我不能跑公路?我偏去公路上Q个奥运会给你们看。于是今年1月份,他在休斯顿半马以1:04:00的成绩,一秒不差地OTQ(获得奥运会选拔赛资格)。坊间传闻说W上神有意跑了个一秒不多,一秒不少,来戏耍一众小屁孩。是否真的如此却不得而知。

 

 

有人说跑步就像嗑药,从抽大麻开始入门,然后晋级可卡因,海洛因等等,直到万劫不复。跑步一开始完成一个5k就觉得倍儿嗨,但很快产生抗药性,只有加大剂量,下更猛的药才能保持快感:10k, 15k, 。。。直到马拉松,超马。

 

跑马拉松,超马的你们觉得是这样吗?

 

我想要跑超马却是另外的原因。

 

我的故乡是东北一个小地方。在小城镇长大的一个好处,就是随时都可以到野外去玩----从家门口走不多远就到了野外。我的大多数的童趣都和家周围的池塘,田野,树林,草地有关。经常在草地捉蚂蚱蜻蜓,在水塘抓青蛙的祖孙三代,设局陷害麻雀(从未得逞)。没有tablet, 智能手机的年代,摧残小动物就成了主要娱乐。用放大镜在太阳下聚光烧蚂蚁的缺德事也曾参与。在家里找到一本草药书,于是又照着书中所说,摧残起了花花草草。再大一些后就经常跟朋友在山间小路闲逛,探险,采摘野花野菜,还有东北特产的榛子。说起这榛子,多少年后有好事者引进番邦大榛子,个头傻大,但味道却如同嚼蜡,比起家乡的榛子是远远不如。

 

废话了这么多,想要说的是我从小便喜欢在山间疯跑,因此刚刚了解越野超马时,看到视频照片中超马跑者靓丽帅气的身影在山林里奔跑,自然是心向往之。但那时却没有想过去跑,原因说起来有点好笑:我以为我的腿有问题,不适合跑长距离。

 

多年以前有一次和朋友一起逛北京。朋友们兴致很高,我们逛了很多地方,走了很远的路。最后我腿疼的没法走,小伙伴们却啥事没有。平时能跑的我这下成了拖后腿的,心中备受打击。“我的腿有问题!”这个念头就是那时萌生的。

 

你有没有过跑完20迈LR,Garmin却震动并告诉你“Move!”的经历?我也是每次都想把这傻表砸了。竟然以为我是sedentary!简直是对我的侮辱。但克制住了砸表的冲动后,冷静一想,如果不算跑步,我还真是不折不扣的sedentary生活方式。而且回顾过往,我的“前半生”竟赫然是大体如此。

 

过往Sedentary生活方式是常态,跑步却只是断断续续。每次重拾跑步腿上都是各种不适应。现在我明白这很自然,但当年却不懂,而是任由这个现象滋养我心中“我的腿有问题”的疑虑。我虽然依然“身残志坚”地偶尔跑步,但却认定了自己不适合跑长距离。

 

直到2017年,我终于追随潮流,加入浩浩跑马大军。一开始小心翼翼地增加跑量,心中忐忑,担心“我的腿有问题”应验。但“问题”却一直没有应验,因此我也就像“黔之驴”中的老虎那样,越发胆大,“稍近,益狎,荡倚冲冒”,不断挑战双腿的承受能力底线,而“问题”也像驴一样,很配合的“技止此耳”。终于,在一个周末34小时内跑了43英里之后,我相信了“问题”并不存在,我也许真的是跑超马的料。

 

“也许我是跑超马的料”

 

 

但想跑超马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考虑自己是耐力型,当然距离越长越有优势。如果我可以在马拉松比赛中跑赢那些5k比我快的人,那说不定在超马比赛中我可以跑赢马拉松比我快的人。

 

虽然有了想法,从想法到实践,却有着相当间隔。有的人风格是说跑就跑,每周30迈的跑量就敢去跑马拉松,短平快地完成首马贴朋友圈,然后二马PR个半小时再贴朋友圈,风光无限地面对跌碎一地的眼镜,笑纳献上的无数膝盖。而我对完赛不感兴趣,为什么呢?因为我是搞数学的啊。在我看来,完赛一个马拉松是个公理,不需要花钱花时间去证明。更有意思的命题是:如果充分准备,我能跑出怎样的时间?所以才会有我的首马2:47的事迹,人称“震撼江湖”云云,虽是谬赞,却也让人颇为消受,算是歪打正着----如果我急于得瑟完赛马拉松,自然就无缘此事。蛮夷所谓的“deferred gratification”也是这个道理吧。超马也是一样。如果仅仅想完赛,2017年我就可以做到,但我并不急于成为超马跑者,而是想好好准备后再出战。

 

 

 

选择黑峡谷百公里,实际上是由于错误的原因。我的如意算盘是找个不那么technical的赛道,好让我没有跑山经验的嫩腿嫩脚不那么受折磨。黑峡谷百公里是点到点的,这是我所喜欢。至少当时我这样想。怎料今年黑峡谷因为下雨河水涨高而改道,有一段要来回跑三次,却让我发现往返或绕圈的赛道有它独特的妙处,人们或迎面跑过,或互相追赶,很有意思。不像点对点赛道,跑在前面的往往是形只影单孤家寡人独守空房。因此以后不会回避往返或绕圈的赛道,不过这是后话。百公里的距离也刚好,不像50k,虽然也舔脸叫超马,却只比马拉松长一点点而已,难以体现出耐力型跑者的优势。而百英里对于首次跑超马的又太长,更何况许多百英里比赛还要求有超马经验。黑峡谷百公里历年参赛人数2-3百人,这在超马比赛中已经算热闹的,而我喜欢热闹。它还是美国超马少有的几个“金票”赛事之一----男女选手各自的前两名可获得直通Weatern States百英里比赛的资格,而不用抽签。

 

训练跑出发前

 

至于前面说的“错误的原因”,则是我最初坐在电脑前运筹帷幄,研究黑峡谷赛道高程图后得出结论:这是一个下坡加rolling hills的赛道,比较容易,决胜千里不在话下。那时对跑山毫无概念。这里所谓的rolling hills,实际上是经常可达10%以上的陡坡,跟路跑的缓坡完全不同;山间小路随山势绕来绕去,不像公路,根本无法保持momentum,需要随时减速急转;路面也多是凸凹不平,布满碎石,对脚踝和脚底都是考验。在去年11月从纽马跑崩铩羽而归后的第一个周末,我第一次来到黑峡谷实地考察,着实被来了一个下马威----原来跑山这么难!那天艰难地跑了25迈,累的不要不要的。纽马时伤到的右脚踝更是备受摧残,血泪控诉着我强加于它的非人折磨。pace只能做到9分半左右。而比赛那天我要跑两倍还多的距离,目标pace也更快。那时还没报名,还有机会后悔。但我却不愿知难而退,反倒把它当作挑战,更想完成这个比赛。所以当不久以后,再赴黑峡谷,参加赛事主办方组织的training run,听说比赛名额已经告罄时,我后悔的是没有早早报名。所以奉劝大家,凡事要赶早,不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原来去年加州的山火把一个金票赛事“烧糊了”,所以搁浅了的众男女超马强人便转而杀向这个比赛,想强取豪夺这四张金票,搞得这个比赛现在连门票都难求。

 

训练跑途中

 

不过出发前Race director欲语还羞,半推半就,欲盖弥彰地暗示或更准确地说明示了一个好消息,就是她要“open up the waiting list”。我绝地逢生喜极而泣,连忙对天发誓,回家下了飞机火车轮船优步电梯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自己放到waiting list上。

 

我回家后兑现誓言报了名,上了waiting list。几天后race director也如约把waiting list上的人升职为参赛者。这样参赛总人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近700人。

 

 

确定了要跑超马,我早早就开始备战。说来奇怪,作为拖延症晚期患者,我发现跑步竟然是没被绝症侵蚀的罕见净土。这备战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多跑一些而已。不懂计划的我渐渐意识到,我给自己安排的赛程非常不合理,给训练带来不少麻烦。早在纽马前我就跑了一个32英里的LR,并计划此后开始跑背靠背LR----这是跑超马的面包黄油。(蛋糕冰激凌不是更好?)但从纽马的taper开始,因为有接二连三的比赛:11月纽马,12月达半马,一月休马,二月凤凰城半马;加上受伤,在taper,赛后恢复,和养伤中间,针对超马训练只能算是差强人意。最后在凤凰城半马前的周末跑了加起来共51英里的背靠背,其中一个LR是在trail上,算是我为黑峡谷百公里所做的最后准备。赛前最大周跑量达到100英里,而且还有两小时的stairmaster爬台阶,至少相当于12英里的运动量。我所缺的,是跑山的专门训练----达城实在是没山可跑。尽管如此,我也不很担心我的嫩腿嫩脚会吃不消山路,因为我藏有大招法宝灵丹妙药----ibuprofen。去年滑雪摔伤生活不能自理,便是依靠它苟延残喘直到枯木逢春,所以我信任它。

 

说起超马,不能不谈超马跑山的行头装备。跑山鞋,登山杖,UD,所罗门的背包,头灯,水壶,有导航功能,超长电池寿命,能坚持到你累死的GPS watch,等等等等。要跑超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买这些穷奢极欲之物品。而采购它们也足够让购物控high上好几天----我绝对相信有人单纯为了名正言顺地购物而去跑超马。但我却不是购物控,ta们不厌其烦的事情我却是不胜其烦。因此终日为选装备发愁,竟然日渐憔悴消瘦,直至卧床不起,奄奄一息。弥留之际元神出窍,偶遇世外高人,连忙把我的难处一一相告,求他解困。他却怒道:罗哩罗嗦了半天,你特么跑的不就是个撑死十小时就能跑完的百公里吗,要那么多装备干嘛!我醍醐灌顶,醒悟过来。心结一解,病体自然也瞬间痊愈。

 

于是比赛那天,我身穿压缩衣裤,arm warmer,脚踏Nike zoom fly sp。没有背包,没有水壶,跟去跑马拉松没任何不同。

比赛衣服装备

 

 

 

比赛日是2月16日,周六。比赛前几天非常不巧的感冒,这在今冬已经是梅开二度。时机非常不好,正好在比赛日症状达到最严重,嗓子很疼,讲话很吃力。

 

我不想为比赛浪费一天假期,所以周五仍然在岗位奋战,下午才启程。本来就很晚的飞机又晚点,凌晨一点才到。比赛集合时间是4:45。我算计着还能睡2小时----比不睡略强。然而来到租车处Budget柜台取网订的车时,却被等租车的长队吓傻。队很长且前进缓慢,因为Budget已无车可租。我暗暗叫苦,2小时的睡眠不用说已然泡汤,比赛也眼见无法赶上。而更大的问题是可能要在这里等到地老天荒。我环视周围,想到要背井离乡在这里度过余生禁不住黯然泪下。透过泪眼隐约看到旁边的Dollar/Thrifty, Enterprise, Hertz等租车公司的招牌,我绝望中又看到希望。与其跟Budget相濡以沫共度往后余生,不如大家相忘于江湖。但这样一折腾,当我开着Hertz的车离开机场时,已经是凌晨2:30。觉自然没得睡,好在还有时间去Walmart采购,这个可是至关重要,因为我的大招法宝灵丹妙药Ibuprofen就在采购清单上(在家买的Ibuprofen我惯例地忘记带来)。是扬威凤凰城,还是梦断黑峡谷可就全看它了。就这样别的参赛者安睡在床上,徜徉在梦境里时,彻夜未眠的我推着购物车,徜徉在Walmart的aisle里。

 

从Walmart开车50分钟到比赛集合处已经是4:20,这里会有大巴把跑者送到起点,比赛结束后会再从终点送到这里。我在车里靠在座位上争分夺秒地睡觉。10几分钟后稀稀落落的人声把我吵醒,跑者们已经陆续来到集合地。我又争分夺秒地换上压缩裤,而压缩衣打算到了起点再换上。上了大巴后我趴在背包上,想再睡一会儿,却难以睡着。“May I sit here?”我听到有人问。虽然我没理他,他还是很坦然地坐下。坐下可以,聊天地不要。大约6点大巴到了起点。我排队取Bib,筹备Drop bags等等。我打算穿Nike Zoom fly sp出发。这是看好它鞋底里的加碳尼龙板,可以起到防止石头硌脚的作用。但它毕竟是路跑鞋,所以作为保险我放了一双跑山鞋在第一个Drop bag里。而第二个Drop bag我只是把剩下的食品放在里面,基本不会用到。然后又排队上厕所,回到帐篷里换衣服。我看错了起跑时间,以为比赛7:30开始,而实际上是7:00开始。所以当我不慌不忙地换衣服,志愿者开始让大家离开帐篷时,感觉很奇怪,也没有照办。我还很留恋帐篷里的温暖。然后又听见外面人们喊着”5,4,3…”。倒计时结束了,人们就唔唔咋咋地出发了。这时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换完衣服,跑出去匆匆忙忙把drop bags丢在大堆里,把没开包装的保暖毛毯扔掉,便朝着人群消失的方向追去。跑出半英里,又想到似乎没有穿过起点拱门。我OCD发作,怕被DQ而跑回起点,迈过地上的感应胶垫。又OCD地捉住一位志愿者,问会不会被DQ。志愿者居然认出了我,因为训练跑中见过面。她的安抚终于让我放心,但我已经失去了10几分钟,实实在在地输在起跑线上。

 

孤独地跑了一会儿后,终于追上队尾,开始了漫漫超人之旅。开始在小镇里跑还好,路比较宽。我乘机批量地超人。到了山里进trail后,我只能批发转零售,一个一个地超。”Mind if I pass?”,”May I pass?”, “would you please let me pass?”, “Let me pass!”, “LET ME PASS!”, “On your left”, “On your right”. 开始的一段下坡为主,我却因为超人难而快不起来,耽搁了许多时间。小镇刚下过雨,所以开始一段比较泥泞,又淌过一条小溪,早早地湿了鞋。在一次敌后超人行动中我失败摔倒,好在敌人大概是惊呆了并没有逮捕我。我急忙起身甩下一句 “I’m OK.”便绝尘而去,扔下一众呆若木鸡的敌人目送我的背影。虽然有点灰头土脸,人身却还安全。

 

无数次或失败或成功的超人行动后,跑者开始稀稀拉拉的了,我终于可以施展一些身法,在山间小道上奔驰。但好景不长,十几英里的地方,右脚踝和左髋的伤便开始一唱一和地发作,每一步踏下去,坑坑洼洼的地面都有可能触发痛点。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以为比赛的鸡血会压住伤痛的----往次比赛都是如此。虽然有大招法宝灵丹妙药,但它是要留在最后生死关头才施放的。现在生死关头提前到来,我也只好变通一下,刚过20英里我就在一个补给站借着喝水吃下Ibuprofen。当时忘了这药的剂量,隐约想起去年摔伤时最高剂量似乎是8片,于是我想那就先吃4片,太少不管用再补。比赛回来后,和网友聊天,才知道这药最高剂量不是8片,而是800毫克。每片是200毫克,所以4片已经是800毫克的最大剂量。

 

最大剂量果然不是白给,效果立竿见影。20多分钟后,我摆脱伤痛羁绊,如脱胎换骨一般,步伐轻松起来。

 

这个比赛的后30英里是在一条10英里的路线上来回跑3次,所以30多英里处便可见到名列前茅的跑者迎面跑来。我知道被甩了很远,却不知道多远。在40迈之前先后见到了领先的几个女生,包括后来的女子第一Kaci Lickteig和第二Yiou Wang。她们都有帅哥pacer陪同。

 

在经过一个补给站时志愿者喊了一个数字:32,我猜测是我当时的名次。

 

在40英里左右的一个补给站,我又抓了一把ibuprofen,吃了下去。也没细数,估计7,8片。此时之前吃的药效还在,但我想预先吃下,而不是等到疼了再吃。这时没有想到,我这一下吃了两倍的最大剂量,在3,4个小时里,一共吃了2400毫克的ibuprofen。

 

最后20英里我和几个人你超我,我超你的,来来回回无数回合,大家都有点认识了。在这一干人中我很与众不同,除了亚裔的身份外,还有我跑山的特点。我上坡慢,下坡快----跑在我前后的许多人开始注意到,他们上坡时会超过走路的我,下坡时又被飞奔的我超过。赛后他们见到我说 “You are the one who runs downhill really fast.” 我其实觉得这很自然啊,下坡省力嘛。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不这么做。

 

过了40迈,太阳出来,天开始热了起来。在这之前就已经感觉口渴,这时口渴越发严重。特别是过了倒数第三个补给站之后,我口渴难忍,却遥遥不见下一个补给站。我禁不住向迎面的人打听还有多远。 “Not far, about 1 mile out”. “That’s pretty far.” 我心中暗想。后来知道,这两个补给站间隔7英里多。在最后几个补给站,我因为口渴得厉害,多喝了一些水,却忽略了进食。赛后算了一下,在剩20英里左右的地方开始,我停止进食,直到最后一个补给站,而那时离终点已经只有3英里。

 

进入最后一个补给站,我精疲力尽,饥肠辘辘,加上脱水。身体的困境似乎也影响到心智,我非常不明智地在那里停留了很久。我给自己的理由是我太饿了,要吃东西,否则无法完成最后的三英里。其实跑三英里的时间还不够消化,吃再多食物也不会起作用,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这一休息,我的名次跌落很多。

 

再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出发时,我已经跑不动了,即使是下坡。这时开始跑跑走走,行动缓慢。中间还因为脚疼停下脱鞋察看。几乎每个迎面而来的人,不管是领先我的,还是落后我的,都会打招呼鼓励, “Great job!”, “Keep it up.”, “Finish Strong!”----其实这来来回回的最后20英里大家都一直如此。跑超马的人大概都是惺惺相惜吧,毕竟这么执着的跑者在世上只有很小的比例。

 

出了最后一个补给站不久我看到一个曾经跟我你追我赶,后来被我甩在后面的紫衣跑者。我心一凉。因为我在补给站停留太久,已经被他追上。而此时我已经无力超越他,只能目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这个比赛的志愿者很热情,每到一个补给站都远远听到他们摇铃。进入补给站他们笑脸相迎,帮你给水壶加水(当然是别人,我没带水壶),问你需要什么。让你感觉你是明星,是主角。在一处折返处,许多年长志愿者坐在椅子上,一边惬意的拉着家长,一边摇铃为我们这些吃苦受罪的人们加油,七嘴八舌地告诉我们:“Yes, turn around right over there, that's right, that'll do it. You are doing great! Off you go.”

 

走走跑跑中,我听到了终点志愿者的摇铃声。这已经是我今天第三次到达这里,也是最后一次。我振奋疲惫的身躯,居然奔跑起来,感觉更是像飞一样----飞越小径,飞过欢呼的人群,飞向终点的拱门。那里志愿者排在两旁夹道欢迎祝贺,摄影师站在拱门中间,向我微笑,并且飞快地按动快门为我留下难忘的激动瞬间。那个瞬间,我苦尽甘来。那个瞬间,我成为百公里超马完赛者。

 

这次黑峡谷百公里,我因为天灾人祸,平添了难度,真真实实地历了一次劫难。我渡劫成功,但是实现飞升了吗?也许吧。完赛者的名头我并不看重,但确实积累了经验,下次跑时或许会少犯些错误,也许身体适应了超马,因此不容易在最后几英里撞墙。

 

完赛时间10:03:00,名次48。

 

 

周日,赛后第一天。我中午回到家里。黑峡谷百公里已经是历史,留给我的遗产是周身的疼痛。最疼的是大腿----这是下坡飞奔的代价;其次是嗓子。脚丫子基本完好,指甲没黑,也没有水泡。穿Zoom fly跑山的尝试算是成功。午饭吃了一半胃部作痛,疑似灵丹妙药Ibuprofen的副作用作祟。吃完饭,立刻上床,进入生活不能自理模式。中间起身,下楼都会激发阵阵疼痛。

 

周一,赛后第二天。因为孩子休假,我申请了work from home。身上,腿上的疼痛已经好了许多,下楼不那么疼痛难忍了,生活能够自理。周一晚上,感觉恢复如此之好,我甚至在考虑明天就恢复训练(我两周后还有The Woodlands Marathon)。最后决定保险起见,周二继续休息。

 

周二,赛后第三天。百公里比赛的痕迹似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唯有嗓子依然痒痒的,不时咳嗽。这时我有点后悔早上没跑。

 

周三我开始恢复训练。感觉状态很差,跑不动。这是意料之中,每次大赛后都会这样好几天。

 

回顾这个超马,我犯了很多错误,没带水壶,只在补给站喝水。因为天气很凉,我以为这样就够了,但却没考虑到亚利桑那州干燥的空气。最后口渴脱水,应该是影响了一些成绩。后几个补给站没有进食,加速了疲惫。因为第一次跑超马,为了保险衣服穿多了,有点热。还有在补给站停留太久,浪费了许多时间。

 

前面我说到在终点摄影师为我快速按动快门,其实那只是我的幻觉。他一下快门也没为我按动。整个比赛我只在途中一处远远地留下两张照片。照片不好,我没有买。所以我一张比赛照片也没有。这也是很大的遗憾。

 

本来目标是9小时以内完赛。但没有达到,有些失望。

 

尽管如此,这次试水超马,总体还算成功,跑友也都安慰说已经很好了。

 

今后还是会以马拉松为主。偶尔会跑个超马。在偶像超马女神高碧波的建议下报了6月份的一个百英里比赛,但只是在长长的waiting list上,多半无望。

 

所以下一个超马什么时候跑,目前只有天知道。

 

后记

 

2019年3月2日星期六,也就是黑峡谷百公里比赛整两周后,我到休斯顿附近的林城(The Woodlands)去做小三。更准确的说法是,我以Elite三号的身份去跑林城马拉松。百公里赛后仅两周就跑马拉松并不是有意跟自己过不去,而仅仅是因为林城马拉松给了我elite entry。

 

百公里赛后我休息了3天后,距林城马拉松就只剩10天。这10天没法安排什么像样的workout。先是恢复性的慢跑为主,然后渐渐提高到有氧跑。我经常通过10英里的马拉松配速跑来估计自己的能力,但现在却不能,因为头几天还没有从百公里比赛恢复过来,没有能力;而后几天大体恢复了却已经离林城马拉松太近,不宜进行大强度的训练。所以,站在起跑线时,我的心情是:“你问我,每小时几里,我的心里也没底。”(配上齐秦的“大约在冬季”旋律)。只能跟着感觉走了。

 

一开始感觉很不错,居然是跑着破2:40的配速。虽然也惊到了自己,感觉上却还算蛮轻松,根据以往经验,似乎可以坚持。但十几英里后,我那被百公里摧残的大腿开始显出疲态,也许当时下坡不应该跑太快。前半马跑了不到1:20,但半程之后开始掉速,后几英里尤为严重。后半马跑了1:27多,又是一个难看的正分割。比赛开始不久我一直在第四的位置。但在最后几英里先后被三人超过,其中最后一个在接近终点时。我如果拼一下应该能再反超他,但我当时误以为已经拿不到Master第一,所以觉得已经没什么可争的了,不想受那个罪。You need to pick your battles。但最后颁奖了才知道自己居然是Masters winner,这么看来当时还是应该争一下的:那人并看不出是否40岁以上,虽然现在知道他一定不是。最后成绩2:47:09,全体第七。

林城马拉松途中

 

虽然成绩不理想,却也看到希望,感觉我离破2:40已经很近了。下一个报名了的马拉松是年末的CIM。也许在那之前我会再跑别的马,但现在我却要歇一歇----不是不跑,而是不跑马,转而跑短一些的距离。这个训练周期已经持续太久----从11月的纽马到3月2日的林城马,共三个全马,两个半马,一个100k超马。每一个都是全力以赴。该结束穷兵黩武,进入休养生息模式了。第一个目标:消灭马甲线。

 

注:这是我2019年写的旧文,发在我微信公共号。现在转贴在这里。

严惠姗 发表评论于
比赛前一晚没睡,还感冒着,还吃错了药,跑的还这么好。确实是牛人。
soullessbody 发表评论于
楼主真实在,一下子写这么长,看着过瘾。
勇敢的雷欧 发表评论于
回复 'Rosaline' 的评论 : 谢谢支持!
Rosaline 发表评论于
写的真好!我从此记住您的博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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