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恩师兼回忆文革末期的中学生活

教了我高一物理课一整年的于老师年前去世,计划两天内在清明节前下葬。于老师和他的夫人蒋老师(已先于几年前去世)一九六四年从西南师范大学物理专业毕业,或因工作分配或为照顾家庭关系而调动,在文革时期相隔几年先后来到我读书的乡村中学任教,直到七十年代末县教育部门为优化县城重点中学的师资先后把他们调去了县城中学。我中学的物理课绝大多数时间都承教在这对伉俪老师的课堂中,深蒙师恩教诲。蒋老师在初中和高二年级时都教过我,中学受教过的老师至少有十多位,但象蒋老师这样从初中就教我直到高中毕业仍在对我授业解惑的却很少,让我感念至深!今天小忆一番那几年的中学生活,以寄托对俩位恩师的追忆怀念,并祈愿俩位老师早日在天国欢聚,再无世间痛苦烦恼,永享幸福快乐!

虽然受蒋老师的教诲极多极大,但初识恩师却是在一个极偶然的场合。记得在我七四年进中学,开始读初中大半年后(七五年春夏那段时间),蒋老师和中学的一些老师及学生到了我家所在的小镇上,可能是巡回宣传(那时或许叫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或农忙假下乡助农以后在公社礼堂聚会庆祝,我也和母亲去观看了那次活动。结束后母亲和认识的几位中学老师简短交谈,因母亲有些担心我的生活和学习,免不了提到当时才十岁多点的我就已离开家庭和父母去了中学寄宿读书。蒋老师并不认识我母亲(我们初一还没学物理课所以她也不会知道我这学生),只是在我母亲和其他老师交谈时也在旁边对我那么小年纪就离开了家去读中学表出了同情、担心加关切之情,初识老师感受到的那种怜悯慈爱的情怀就已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就盼望将来蒋老师会给我上课。没想到后来这一愿望真的实现了,而且还和蒋老师有那么深久的师生缘分。

一九七五这一整年直到七六年上半年,我们中学的学生生活都偏离了正常(估计那时全国的大多数学校也一样)。我们花了好多时间学习黄帅"反潮流"和给老师们贴大字报,还秉承学生要学工学农的教育方针,花了不少时间参加课外劳动,课堂学习时间已压缩得极少,而且这很少的课程学习内容上也已大为变异,因为新的教制改革不但从我们这一年级的初中开始把学制从三年缩短了一年到只有两年,还宣称学习要同工农业实际生产相结合。蒋老师教我们的物理课也被迫顺应这样的形势,教和学一些非传统物理课知识,比如我们当时花了好多堂课学习拖拉机的原理,蒋老师还曾带我们去过离中学三里的镇上小学操场上练习开手扶拖拉机。尽管学的物理课内容不太正规,由于蒋老师的精心讲授,我们对这些很另类的物理课仍然学得极认真,象老师教过的拖拉机动力系统内燃工作原理活塞运动的四个冲程:吸气、压缩、做功和排气我到现在仍然还记得。好象有这样一种说法:如果学生对任课老师的印象越好,所接收被教过的知识也越牢,或许我连蒋老师教的这些非典型物理内容过了四十多年后都还记得也有这样的因素吧!每周末回家我都会给父母讲在学校里作了些什么事,初中这一阶段受政治运动干扰下的非正常学习生活让家里有些失望,年长几岁的家兄对我初一年级那段时期的极不正规读书学习更深有了解,因为他也同在那所中学读书但高我好几个年级。于是在父母的一致决定和家兄的极力主张下,我七六年上半年休学,虽然我对那阶段少有老师管制也没有学习压力的校园生活还有些留恋,但家里"顶头上司"们的一言九鼎也让我必须顺从。

七六年春夏时期我休学了几个月后,九月复学开始了初中第二阶段的学习,好在这次蒋老师仍然教我物理课,更幸运的是她还事实上担任着我们班的副班主任。蒋老师的这份兼职带给她自己的是工作繁多,带给我们全体同学的却是许多欢乐。那时候文革尚未官宣结束和被否定,营造个人崇拜的政风仍余波荡漾,我们班不光要合唱一些颂扬英明领袖华主席粉粹四人帮的歌曲,还要练习其他歌以参加学校各个班级间的歌吟比赛。班主任老师不擅长音乐,所以我们班的唱歌练习几乎全是蒋老师负责教出来的。那时当哪堂课的老师在上课时间过了好几分钟后仍没到教室的话,我的任务之一是去老师那里看看是不是把我们的课给忘了并请他(她)们来上课。记得有几次我也为这事去寻蒋老师,看到过她正拿着歌单要来我们教室,原来她是在上课前抓紧时间再熟悉一下歌曲,计划给我们上完物理正课后,在剩余时间就带我们班再练习一下合唱的歌曲。我这些经历也让自己近距离地感受到了蒋老师的多才多艺和认真负责,到现在都还记得蒋老师至少教给我们过这些歌:<交城山>,<庆祝粉粹四人帮>,<解放军军歌>,<游击队歌>,<强渡大渡河>等,可以说那一年初中我从蒋老师那里学会到现在还记得的歌比中学阶段其他时间音乐课上专门学的歌还多。有句讽刺别人数学不好的话是这样说的:"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但如果有人对我说你的音乐是物理老师教的,我一定会把这当成一种赞美并为此自豪!

          初中毕业时班委和团支委和部分老师的合影,后排左三为蒋老师,右一为本人。                     

初中第二阶段的快乐学习时光过得很快,一晃我们就进入了高中阶段,这次我却没有初中两个阶段都受教蒋老师那么高兴:我们七九高一班的物理课不再是蒋老师担任。我若有所失的心情有些落寞,好在上苍也作了补偿,安排的是蒋老师的先生于老师来教我们物理。于老师和蒋老师讲课的风格大致相似,这或许因为都是同所师范大学培养造就的良师!略有不同的是于老师在课堂上因常引用各种歇后语带来更多的幽默感,比如每次引入一个新公式或定律要讲授给我们时,都会诙谐地来一句"麻布洗脸粗(初)见面"。感觉所有男、女教师在课堂上都有这差异:男教师们一般都更放得开而在使用教学语言上索性无拘,而女教师们大多更内敛而在语言上中规中矩。我当时听到并从此牢记于心的一些歇后语多出自男教师之口,比如"麻子打哈欠:一齐动圆(员);"卖不完的甘蔗:墩起"分别是初中前后两位班主任动员我们全班集体劳动和批评我们干事情不主动时爱说的话,"倒拐子上长毛:老手"是历史老师在提到英军头领璞顶查时形容他的话,不知爱用歇后语来活跃课堂气氛是否是川人教师尤其是男教师在课堂上独有的特长?!粉粹四人帮后教育重回正轨,七七年恢复了高考,所有学生都动力和压力兼具,学工学农的课外劳动大为减少,我们更多的时间集中到了学习中。时间飞逝而过,高中第一年很快就过去了,七八年县里把于老师调去了县城中学,学校又进行了些调整,安排蒋老师重新执教我们高中第二年的物理课。我高二时的一件大事是参加了县里的数学竟赛,还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好事也产生了副作用:既拉高了学校和本人对高考的期望值,又让自己对高考的复习准备变得大意甚至懈怠,结果就是考试不好而愧对老师们的培养,考试成绩下来后深感羞愧而"无颜见江东父老"!这其中还有个小插曲,我的高考成绩首次寄达学校时,语文成绩低得出奇,导致总成绩比高考录取线还低几分,传说当时在学校看到我这成绩的老师中有的觉得很惊讶,有的又判断我的语文水平就是那样的而成绩没出错。蒋老师属于很惊讶的,所以力主要申述查验我那很低的语文成绩,查回的结果真实成绩确实比原来写错的高了五十分。所以我高考虽然总的没考好,最后还是被录取到了省内的一所大学。也幸好有蒋老师对我学习上的信任而重查了高考成绩,没纠正这错误的话,我后来的人生轨迹肯定会受很大影响,至少在进入大学的时间上会被耽误一年。

中、美的教育制度差异也带来了师生关系上的不同。中国的政治制度和几千年文化传统造成师生间在非正常政治大环境下容易走向两个极端,或者是如文革动乱时期学生响应号召学黄帅反潮流,随意举报老师、给老师贴打字报甚至批斗老师以至斯文扫地;或者是绝对的师道尊严,老师甚至可以任意地体罚学生以至师生间变成了猫鼠关系。近年来象文革那样造神的个人崇拜和鼓励学生举报老师的荒唐事又在重来,但愿只是个例而不会变成文革时期那样普罗大众都会习以为常的群体运动!美国的教育体系把师生关系更"商业"化,有些象销售和客户间的关系,少有象国内那样容易走向两个极端,学习一门课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教师主导的"卖"方市场,老师在把知识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推销”给学生时可以用尽各样手段和技巧,在作业和考题上随便”为难”学生,但到这门课临近结束时,就一下变成了"买"方市场:每位学生都会收到一张表格,对这门课老师的授教过程匿名地进行全方位评估,学生对老师的这种评分既作为教师续聘或升迁的参考,也为他们以后的教学改进提供意见,到了这时候受了一学期各种作业和考题折磨的学生们就俨然有了"奴隶翻身"的感觉,而中国却缺少了这样学生对老师可匿名打分的评介方式。

七五年我在初中第一阶段时,母校中学受政治时局影响也曾走在斯文扫地的方向上:不只学生们被号召起来贴大字报,每个班每周还被要求直接向学校的教务主任提交一张表格,要鸡蛋里挑骨头地找出并报告各科任教老师的错误,惭愧的是这段时期我也成了这一事件的"帮凶",因为我们班每周的"小报告"表格就由我负责填写和提交,为此伤害过几位任课老师。印象最深刻的是有次专门教音乐课的老师来给我们上课时,刚好我们做完教室的清洁后还有些灰尘弥漫,音乐老师很不满(或也因要带大家开口唱歌而对环境清洁的要求更高),就说我们象是在放毒。我那周的"小报告"中就把音乐老师说我们的清洁劳动是象放毒直接写进去了。估计他在那周的教师会议上肯定受了批评,因为下一周的音乐课上受了委曲的他发泄了不满,写了报告的我"做贼心虚"而一直没敢直视他的眼神,好在我骨子里只是个假"黄帅",没敢再继续报告他这次在课堂发飚的事。几十年后回忆起这"反潮流"没反到底的过程却稍感欣慰,但仍希望以后回国还有机会见到音乐老师再当面向他道歉!更感欣慰的是,即使当时拿了“高倍放大镜”检视所有任课老师的敏感言行,我的那些"小报告"中一次也没出现过我敬佩的蒋老师名字,这也从侧面说明她那时在我的心目中是多么完美!如果中国在那个年代师生间不是那样政治挂帅形势下的举报、揭批关系,而是类似有美国高教系统这样在学期结束时学生们对教师更为理性的评估打分制度,不管是对初、高中都教过我的蒋老师,还是高中教了我一年的于老师,我给俩位的评分肯定都是A! 

时光如梭,岁月是条不归河!趁记忆还没完全减退,回忆一番在中学阶段承教蒋、于老师的这些主要经历,也算是弥补对毕业后再无机会去看望俩位老师和欢聚叙旧的遗憾及一种自我救赎和宽慰。大多数人或许在青少年时代都有一段无忧无虑、阳光灿烂的日子,而我有那段快乐时光则要感谢蒋老师所起的重要作用!

清明节将至,在于老师归葬故土,即将和蒋老师在天之灵重聚之时,愿这对伉俪恩师在天国永生!  俩位老师永远活在我们学生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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