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已泛黄,往事依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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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过世后,一些舍不得扔掉的东西就都转移到了大弟家。感谢善解人意的大弟媳,从未嫌这些物件“占地儿”而将它们“断舍离”掉。其中最宝贵的就是那十几本旧相册,最早的几本旧相册里的老照片们是每张均被用两个或四个相角固定在一页页长方形的黑色相纸上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相角被淘汰(听父亲讲后来突然就在哪里也买不到相角这种东西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照片被平放在有粘度的一页页白纸板上,然后有透明的薄膜覆盖着的相册。相册中的照片有的是在照相馆照的,有的是当年父亲用120胶卷拍的,还有的是后来小弟用135胶卷拍后,又把它们放大的。十几本旧相册中收藏着包括了从年老的曾祖母到幼时的大侄子在内的整整五代人的照片,也可以说那是香火延续连接着几代人的生命脉动 。那个年代能存有这么多的照片的家庭并不多,而且几乎每一张照片都有条理性极强的父亲附写的“摄于某年某月某日某地”的“批注”,父亲离开后,那些墨迹愈发显得弥足珍贵。没有美图,更没有PS,有的只是散发着淡淡微黄的一张张老照片,它们承载着岁月,记录着往事。它们被大弟用两大块格子布包裹好,保存在柜橱内,仿佛是想把那些温馨的时光留住,又像是不愿让岁月的尘埃遮盖住那些难忘的瞬间。每次回国时我都要翻翻这些老照片,更多时是大家团聚坐在一起翻看。每一张照片都有触动人心的温暖回忆,也都有永不停歇的时光前行所留下的思绪飘回。常常让人感慨万千。。。

这是一张当年曾被摆放在佟楼照相馆墙上展示框中的照片(照片原本是整身像,边角的破损处被我cut掉了。)听母亲讲那天小弟不知怎么搞的,轮到该我们照相时,他闹着不想照,母亲就往他手里塞了个香蕉,那位有经验的老摄影师立即抓住了稍纵即逝的瞬间,一边笑着哄着成功地把注意力引向他的手中,一边熟练地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儿。。。



她是我见过的最心灵手巧的人 !

照片中的女孩儿穿的是一件紫红色的条绒上衣,那是她的奶奶亲手她做的,那个年代许多孩子都穿家长手工(或缝纫机)缝制的衣服,但那个女孩儿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她有一位远近闻名的巧手祖母。祖母名叫谷秀增,年少时街坊四邻就称她作“巧手姐”,久而久之渐渐地真名倒被人遗忘掉了。她没有女儿,年轻时的绣花剪纸布艺等手工杰作大都被左邻右舍家的“闺女媳妇”们婚嫁生子求走。后来她有了孙女,手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衣服上绣个花,那算什么啊,信手拈来的。两个不同颜色的包袱皮儿,比划一番,被拼成了一条前后均是两个颜色交叉的斜裙,两色布料交接缝儿处被做成了花梗状,花梗两边是倒垂的朵朵小花。那女孩儿穿上后,被路人追着问“这裙子是从哪里买的?”女孩儿的妈妈笑着答“在哪儿你也买不到的 。。。”一个个普通的黑纽扣被用丢弃的下脚料小布头儿包起来,然后用绣花线三下两下随意搭个几何形图案,衬衣在几个与众不同的扣子的点缀下立刻光彩四溢,被人当作一定是从哪家商场买来的成衣。。。那个年代买布要用布票,商场的布匹是要精算到以寸出售的。女孩儿的奶奶用她的巧手把自己年轻时的衣服剪裁开,在女孩儿的衣服袖口和下摆处缝上皱褶荷叶边,既节省了新布料,又漂亮洋气。。。几十年后那个女孩儿的小学同学在微信中还和她开玩笑:“哇塞,你那时总穿好看的衣服。我们真的是羡慕嫉妒恨呢”。。。

再回到照片中女孩儿的衣服上,奶奶先是在衣服前襟的扣子两旁用打斜的花布加上“牙子”,后在下边的两个口袋儿上一边绣了一只猫,旁边各有一片葡萄叶子和几颗葡萄,小猫是侧脸的,仿佛是在找寻吃的。可惜在照片中,那两个下边的口袋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一点儿的蛛丝马迹也寻不到。但两只活灵活现的绣猫的样子,无论过去多少年,女孩儿都不曾忘掉。那是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没有被磨灭掉的生活中的绚丽之美,是一个女孩儿被她的巧手祖母用蕴藏的心灵智慧点缀得灿烂多彩的童年和少年。。。

若干年后祖母过世,那个曾经的女孩儿 --- 我埋怨母亲应该把那些衣服留下来,哪怕是一件呢,留下保存个念想,该多珍贵啊。记得我妈妈苦笑着告诉我,哪里留得下呀。那个年代什么都凭本凭票,你的每件衣服都被赵姨“紧盯”着。赵姨是母亲的同事好姐妹,她家和我家的孩子数目一样,但正好倒过来是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大姐”比我小3岁,那些我穿小了的衣服,通常是贯穿着姊妹仨呢。唉,那是些带着特定年代烙印的故事,桩桩件件,件件桩桩,有家国的穷困,也有世间的温暖。。。虽然没能留存下实物,但相册中的好多老照片已将岁月定格在了时光的永恒瞬间。照片已泛黄,异常珍贵;往事依如昨,无比温暖!

她是我见过的最疼爱喜欢孩子的人!

父亲是独子,多代单传(我小时候特别羡慕别人家到过年时“七大姑,八大姨”的热闹劲儿。因为我是既没姑又没姨。),祖母嫁给祖父后,渴望着能“人丁兴旺”不再“千顷地一棵苗”。她到据说是很灵的一位盲人算命处求一卦,被告知如果头生子是女则会“改换门庭”,如果头生子是男则会继续单传。父亲出生后她患了月子病,不能再生育,命中注定,又是一代单传!父亲幼时一次病重,高烧不退,送到医院,已经昏迷。当医生出来叫家属去看孩子时,祖母以为儿子没有救过来,当时瘫倒在医院的长椅上,后来医生直道歉,讲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并说孩子已经转危为安了,祖母这才喜极而泣(前几年在看一个采访失独家庭的电视节目时,那位母亲听到护士让她去再看孩子一眼时,她脑子顿时一片空白,然后浑身瘫软在椅子上。我想起了祖母讲过的她的亲身经历,于是我和电视里的那位母亲一起哭,哭得稀里哗啦。)。。。

祖母在看到她的孙女出生的那一刻,别提有多开心了。听母亲讲婆婆当时攥着她的手说,“你是功臣啊!”Oh,那个算命的还真灵哈,“门庭”真的改换了,后来祖母又迎来了两个大孙子,高兴得合不拢嘴。父母那时都有工作,在有了一女两男3个孩子之后就不打算再要孩子了。祖母给他们做“工作”,劝说中还夹带着“保证”:“你们不用操心,孩子交给我来带 !”就这样小弟在祖母的殷殷期盼和近乎恳求下来到了世间。第四个孩子出生后,父母决定就此打住,也先不和祖母提及,“害怕”继续被“游说”。。。

我们四个孩子小时候跟祖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远多于父母。现在想起来,其实当年祖母帮着带大四个孩子是蛮辛苦的,但她喜欢孩子,疼爱孙辈,享受那种人丁兴旺和热闹一家人所带给她的愉悦感。借用一句现在的话,那就是“累并快乐着”。记得那时家中有一间屋子里摆放着一张大床,旁边紧挨着一张小床。我们四个孩子在大床上分成两个“阵营” ---  一头一尾是一拨儿,中间两个是另一拨儿。“开战”后,四个人扭打在一起,跟头咕噜。祖母盘腿坐在小床上,就那么不错眼珠地看着我们几个玩打仗,满脸都是笑。那才叫一个怎么爱都爱不够呢。这样的回忆,要是写,那可多着呢。。。

祖母晚年时又迎来了两个重孙和一个重孙女,对于一生喜爱孩子的她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四世同堂其乐融融更开心的事情了。她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疼爱喜欢孩子的人了。。。祖母已离开我们多年了,但那份浓浓的祖孙情深藏在心底,从未飘散过。我很怀念她,在写下上面这些文字时,眼睛不知不觉就潮湿了。如果有来世的话,我希望还能做她的孙女。。。

2021年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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