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四)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俊吉穿上最好的西服,匆匆出门,说是去参加一个死去朋友的周年祭。“等着我啊。中午之前我肯定能回来!”——俊吉一边穿外套,一边对信子这样说道。但信子手里拿着他的费朵拉帽,只是默默地微笑。

    照子送走丈夫后,把姐姐叫到火盆前,殷勤地请姐姐喝茶,并聊起邻家的主妇、来采访丈夫的记者、还有与俊吉一起去观看的外国歌剧团的歌剧,——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很多愉快的话题,但信子已经提不起兴致。当她忽然醒悟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妹妹。这种神情终于落到了妹妹的眼里。照子关心地盯着姐姐的脸问道,“你怎么啦?”但信子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听挂钟响了十下,信子没精打采地抬头说道,“表哥还没回来呢。”照子也顺着姐姐的话音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冷冷地只说了一句,“还早呢。”信子从她的话音里感觉到这个新婚妻子好像对丈夫的爱已经厌倦了。越是这样想,她的情绪就越发地变得忧郁。

    “看你多幸福啊!”——信子把下巴埋在衣领里,半开玩笑地说道,但话音里却不自觉地流露出羡慕的声调。

照子好像对此全无察觉,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盯着姐姐,欢快地笑着说道,“姐姐嫉妒了?”然后马上又撒娇似的补上一句,“姐姐不也是很幸福吗?”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信子。她微微抬起眼来,反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照子一瞬间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与姐姐四目相对。照子的脸上也流露出难以遮掩的悔恨的表情。信子勉强地笑了笑,说道,“你能这么想姐姐,姐姐就很幸福了。”

    二人之间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墙上挂钟的滴答滴答的钟摆声,火盆里噼噼啪啪的火花声,格外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过了一会儿,照子战战兢兢地小声问道,“姐夫对你不好?”声音里明显透露出怜悯。但此时的信子对这种怜悯非常反感。她把报纸在膝上摊开,低头看着报纸,一声不吭。报纸上的内容跟大阪一样,也是讲的米价问题。

    寂静的客厅里传出了轻微的啜泣声。信子把目光从报纸上移开,看到火盆对面的妹妹正用衣袖遮着脸。信子安慰她道,“你别哭啊。”但照子依旧哭个不停。信子在内心深处感受到一种残酷的喜悦之情。她默默地注视着妹妹颤抖的双肩,然后象是怕被女仆听见似的,把脸靠近照子,轻声说道,“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只要你幸福,就比啥都强!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只要表哥爱你——”但说着说着,她好像是被自己的话语所感动,声音也变得伤感起来。照子突然放下衣袖,抬起挂着泪珠的脸。让信子感到意外的是,她的眼中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却燃烧着按耐不住的嫉妒的火苗。“那,姐姐——姐姐你昨晚为什么又——”照子没有把话说完,又把脸埋在衣袖里,发作性地痛哭起来。、、、、、、

    两三个小时后,信子坐在人力车上,急匆匆地赶往电车终点站。她眼中的外面的世界就只有车前挂着的布帘中间切成四角形的窗口。市郊的房屋和各色杂木的树梢缓慢地、连绵不断地向身后流淌。如果说其中还有一个端然不动的景色,那就是飘着薄云的、冰冷的深秋的天空。

    信子的内心异常平静,但支配着这平静的只有寂寥的失落。照子大哭了一通后,二人流下了和好的泪水,马上就又恢复成了原来那样的一对好姐妹。但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从信子的心里消除。当她不等表哥回来就踏上人力车时,她就已经在自己的心里铺上了一层冰,与妹妹变成了永远的外人。、、、、、

    信子忽然眼前一亮。她从四方窗口中看到了混杂的街道中抱着手杖的表哥的身影。她的内心挣扎起来。是让车停下来,还是与表哥插肩而过?她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在车里反反复复地动着念头。眼看着俊吉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在淡淡的阳光下,在到处都是水坑的街道上缓步走着。

    “表哥!”这一声差一点就从信子的嘴里滑出来。此时的俊吉带着他那一贯以来的表情,已经走到车子的跟前,但信子犹豫了。毫无察觉的俊吉从人力车旁缓缓走过。阴郁的天空、稀疏的房屋、泛黄的树梢、——剩下的就只有依然行人稀少的市郊街道。

    “已是深秋了!——”信子在微觉寒冷的车里,全身感受着孤寂,忍不住这样想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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