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腔的酸楚和怒火,邵凡继续在书中苦苦寻找着。
叙述到这里,作者笔锋一转,从历史的血泪长河转到如今的时代中来。
时至今日,这种专制制度依然在堂而皇之的高居庙堂,不过是“新朝旧代交相替、城头变幻大王旗”,不仅如此,专制制度再次得到了重大的升级蜕变,表面上打着“人民民主”的旗号,背地里则干尽极权专制之事,这种登峰造极的欺骗和粉饰看似新颖光鲜,但其运作的理念、推行的政策,却无一不是发霉的旧货。
当曾经的屠龙者成为了又一条恶龙,他们也变成了和历史上所有的专制统治者一样,都是一样的一家独大,一样的专制集权;一样的控制思想,一样的打压异见;一样的等级森严,一样的权贵优先;一样的禁声禁言,一样的粉饰欺骗!
从古至今,老百姓们无不是为了生活中最基本的吃穿住行苦苦挣扎、承受压榨,古代把人们束缚在土地上为了吃饱穿暖而疲于劳作,把人变得麻木而无暇感受苦乐,几乎使老百姓沦为一个个辛勤的工蚁;如今让大多数人为了房子和车子而疲于忙碌,让民众充分品尝到生活的艰辛以珍惜被“恩赐”的那份微薄的幸福,让人们不至于因饱食终日而无所事事,有精力余暇去思考自己本不该思考的东西;千百年来,统治者们换了一茬又一茬,可脑袋里装着的都是同样驯民驭民的路数。那就是不要太满足人民的物质需求,免得他们饭饱思淫欲甚至思考更多的东西;不要让人民强大起来,免得他们威胁到政府的统治;不要给他们太多的权利,免得他们自我膨胀甚至挺起腰杆,要让他们始终在大棒加萝卜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中病态的沉浸着陶醉着……成百上千年过去了,时代在变迁,经济在发展,科学在进步,而我们的国家却改变了什么?还是延续着封建社会模式的专制统治套路,还是那套唯我独尊、防民愚民、万众为奴的专制制度。这种专制制度不改,不管国家如何强大、经济如何发展、科学如何进步、物质如何丰富,属于人民的永远只会是残酷,等待着我们的也永远只会是在一场又一场王朝盛衰的轮回中,历史周期律的一次又一次苦难摧折和血腥收割!
然而现实既已如此,却又不止如此,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监控技术的日新月异,古代的专制统治者们梦寐以求却无法实现的统治手段,在技术的突飞猛进下却可以得到实现,比如明太祖为了监视群臣而设立了锦衣卫,但后来锦衣卫又不让皇帝放心,遂设东厂加以节制,之后对东厂又产生顾忌,再设西厂直至内行厂层层迭加……
古时统治者想要实现自己将群臣状况牢牢掌握的目的,代价成本实在是太高太高,而在今日,一个强制官员们安装的手机APP学习软件就可以做到。
在这个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我们的国家在两个方面的科技成就属于世界领先,那就是5G通讯和超算。这既令人自豪,也同样令人忧虑。因为如果以5G甚至不远将来的6G、7G通讯的超快数据传输速度,配合超级计算机的超快大数据处理能力,再加上国有电信巨头的彻底垄断,通过手机实时监控每个公民的言行思想活动在理论上完全可以实现。通过这种先进的监控技术手段,由“手机终端——通讯基站——大数据库——超级计算机——精准定位装置——快速反应机构”连接而起的完美系统可以迅速精准发现对统治不满或有威胁的人并及时进行忤逆等级评估,判定是否需要给予训诫、惩戒或是直接抓捕,诞生出一种在思想控制上前无古人的极权统治,甚至可能比奥威尔《1984》中的世界更酷烈更黑暗。
随着全民监控的技术应运而生,一个滴水不漏的利维坦时代即将到来,那时一切反抗的可能都将被扼杀在萌芽状态,一切自由的希望都将不复存在,除非这个陷入专制极权的政府在高层权力斗争中相互倾轧自毁长城,或是在对外战争中彻底失败,令其穷兵黩武自行走向末路。但前者发生的几率太小太小,后者虽然大概率发生,却是作者绝不想看到的,因为一旦战争爆发,人民的水深火热便随之降临,而一旦战争失败,国家民族的命运便被外部力量扼住了咽喉,我们只能在时代的末路中身不由己。所以,现在就是改变这种现状、防止更密不透风的专制铁幕不期降临的迫切时机,无论是选择抗议还是反抗,挽救国家民族命运于大厦未倾之际都刻不容缓,否则一切都为时晚矣。但同时也要时刻切记,我们要反对或反抗的本质上是这种上千年来的专制制度,并非是某个政党、某个政府,当他们和专制制度为虎作伥时才是我们的敌人,但当他们诚心诚意改变并结束这种专制制度时,他们就不再是我们的敌人了。
读到这里,《禁思录》的第一章便结束了,在后面的篇章中,作者介绍了黄宗羲在《孟子师说》和《明夷待访录》中朴素的民主思想对于改变当今政治现状的时代意义,尤其在《明夷待访录》的“学校篇”中,黄宗羲提出了“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和“天子亦遂不敢自为非是而公其非是于学校”的思想主张,其意在于,让天下是非的评判归于天下学子,天下政事的得失由天下学子共议,使学校成为社会的舆论中心,甚至成为类似议会的机构,发挥议政辅政的作用。以作者来看,这种让“天下政事的得失由天下学子共议”的创见具有无可估量的现实价值,若是结合现实使之某种程度的实现,不失为破解当前社会困局极为有效的策略之一。
在后面的一大章,作者专门对著名的“黄宗羲定律”进行了一番剖析,引入了哈耶克的“扩展秩序”和热力学中“熵”的概念来诠释这个问题,虽然之中涉及的某些术语令邵凡读起来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大致领悟了作者的想法,作者最后直指这样一个答案:专制制度过度的中央集权,不仅不会如统治者所期望的那样,令全国上下铁板一块、秩序井然,反而会导致严重的基层政治生态失序,将统治者一度苦心经营的统治秩序陷于比之前更为混乱的状态,这种看似矛盾的现象,实则是由一定社会发展水平下“秩序”和“熵”之间的衡量关系所决定的,是自然界的一种铁律,人类社会也无法避免,不是由统治者的一厢情愿所能逆转,正是一代代统治者们只醉心于权力却忽视社会规律的想当然,才终于导致“黄宗羲定律”中的“积累莫返之害”一再发生,导致一个个专制王朝最终崩塌衰亡的不可避免。
在《禁思录》的最后的一章“六三论纲”中,作者没有再长篇大论什么,只是列出了63条论纲(见文末附录)。
所谓论纲,即是一些以供公共性讨论的社会历史类问题提纲。作者写道,正所谓真理不辨不明,对于当下的时代而言,开启一场对真理的大讨论是亟待和必要的,只有大家本着言论自由的原则对问题尽情畅所欲言,才能使人们真正看清时代的脉络和方向,进而使时代的真理水落石出。
邵凡耐心的将这63条论纲逐项看过一遍,但读到最后一条时,却发现第63条论纲只是一段空白,这令邵凡有些大惑不解。
带着心中的疑问,晚饭时邵凡向对面的白鹏问起了这个问题。
此时餐厅里只有他们和老爷子三人,而白琳娜则在客厅里一边独自吃饭一边继续追剧看。
“呃……”白鹏一听略有惊讶道,“你在书房一呆就是一天,连这本书都给你找着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被牛皮纸包得那么严实。”
“那是我珍藏的书,在这个城市可能仅此一本,竟然被你给翻到了。”一旁的老爷子说道。
“也算是一种机缘吧。”邵凡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好奇的继续问道:“里面的‘六三论纲’那一章,应该算是最后的压轴之章,可标题的意思明明不是63条论纲吗,为什么内容只有62条,最后一条却是空白?”
“那不是空白而是留白。”白鹏笑了笑道,“我所理解的是,最后一条正是对第一条论纲的呼应,‘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真理只存在于自由的语言也就是活的语言中,话不能说得那么独、那么满,否则在历史的长河中只会渐渐沦为一种死气沉沉的教条文字,那条留白便是整个论纲留下的一片可能性空间,每个人心中都有每个人的观点和答案,百花齐放永远胜过一言堂的言论独断。”
“原来是这种用意。”邵凡点了点头,又好奇问道:“那这本书的作者后来怎样了?写出这样的书并私自印发,恐怕很危险吧?”
“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白鹏的神色有些凝重,“这本书公开之后,很快作者就被警方和国安组织以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抓捕,一时失去了音讯,后来我们才得知,他本就身患癌症,需要一直服药,身体状况欠佳,但警方和国安对他进行了暴力强行抓捕和关押,期间对他是否勾结外国势力进行了长时间、连轴转式的高压审讯,甚至是否动用了各种软性刑讯也未可知,总之,他的病不但没有得到当局允许救治,反而听之任之,终至让他在囚禁中去世。甚至最初那些曾经帮助他、庇护他的人,也都无一幸免被抓捕归案,这就是当初满城风雨却被当局极力压制平息的‘《禁思录》事件’!”
邵凡听罢不禁陷入了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这不是文字狱是什么?作者反对的只是专制制度本身,并非任何政府、任何政党。《禁思录》只是从历史的角度分析了这个国家一直以来之所以跳不出治乱循环的道理,它的核心不过是那63条论纲,而且并没有声称这些就是真理,只是将问题列出,声称需要一场关于真理的大讨论,让真理不辨不明罢了。”
“从来佞幸覆乾坤,岂有文章倾社稷。”白鹏也叹息道,“但统治者们却不这么看,他们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认为有些道理让人们知道了,他们的统治根基也就彻底动摇了,所以才要不顾一切禁锢和扼杀异见思想。”
“可这个社会不该这样,这个国家更不该是这样!”邵凡不由义愤道。
“可我们的想法在统治者眼中根本微不足道,在他们眼中我们只是木偶和蝼蚁,所以我们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木偶和蝼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独断专制在人们心中有多罪恶和可恨!”
邵凡不无痛切道:“当局的做法固然可恨,但同样可恨的还有那些具体的执行者,那些抓捕和审讯甚至刑讯他的人。将来如果有一天,我希望不止是‘《禁思录》事件’的决策者,还有所有的经办执行人员,即从将作者和那些帮助他的人从抓捕、到负责押送到囚禁处再到负责看押审讯的所有经手的警察、国安和政法系统人员都应该受到应得的惩罚。”
“为什么你这样认为?阿伦特有一本书叫《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书中的观点认为,类似纳粹大屠杀这样的世纪恶行,其罪恶主要在于恶行政策的决策者,而执行者的罪恶只是一种平庸之恶。”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对于平庸之恶,通常是法不责众的。但专制统治很大程度上就是靠人们心中的恐惧才得以维持,正是那些执行抓捕和拘押的爪牙、执行刑罚的刽子手构成了人们心中的恐惧,这种恐惧是专制最大的帮凶,那些执行者便是一个个艾希曼,如果他们得不到真正的惩罚,就算专制被一时推翻了,人们心中的恐惧也无法彻底消散,如果专制有一天卷土重来,它还会轻而易举的汇聚起一帮艾希曼式的鹰犬爪牙,然后以这些鹰犬爪牙的威慑,迅速建立起坚若盘石的统治大厦!”
白鹏听了有些震惊道:“难道你的意思是,对那些‘《禁思录》事件’经办执行人员的惩罚,应该统统都像艾希曼那样处以极刑吗?但你要明白专制制度的代表就是严酷的暴力刑罚,如果我们继续这种做法,那和专制有什么两样呢!”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邵凡否认道,“但也绝不是对他们宽宏大量、法不责众的意思。”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的想法。”
“对他们当中的恶行凿凿者,当然需要法律的严惩,对他们当中的恶之平庸者,只需要把这些爪牙的名单和数据信息彻底曝光于天下,让他们面对整个社会求仁得仁、种瓜得瓜。只有这样,如果将来有一天专制可能卷土重来,那些后来的爪牙们才会有所忌讳的不敢那么暴力专横。只有让那些爪牙们有所顾忌,他们才会对自己当时的行为和未来可能导致的切身后果多几分考虑,懂得就算无法抗拒上级的命令,但哪怕将枪口抬高一寸,做事巧妙的留几分余地,不仅对自己往后、对所有人都利大于弊。当他们迫于自身未来的压力有了思考权衡利弊的能力,专制统治便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铁板一块、固若金汤,对后来的反抗者们来说,也多了一份生存甚至胜利的希望,不至于重蹈‘《禁思录》事件’那样的悲剧。”
白鹏不敢苟同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将那些人的名单和数据信息彻底曝光,也就等于宣告这个社会再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虽然不是直接对他们处以极刑,却是在把他们一个个往绝路上逼,若真是把他们逼急了,他们再做出什么危害周围人的报复举动,那这是不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只对他们当中的恶行凿凿者杀鸡儆猴,其他的人则宽宏大量、以德报怨了?”邵凡不无悲哀道,“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白鹏本想继续向邵凡剖陈利害,一旁倾听已久的老爷子终于发话道:“你们不必争了,宽容的确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质量,但不会被珍视的宽容却一文不值。邵凡的想法是有些偏激,从法治的角度来说不能开这个先例,但一个让恶人、即便是所谓的恶之平庸者得到庇护的法制又算是哪门子法治呢?”
“您说得我不大明白。”邵凡不禁摸了摸脑袋。
老爷子语重心长对邵凡说道:“曝光不是不可以,但需要把握好限度,给他们今后的正常生活留一些余地,游走在正常生活的边缘才能更让人感受到有些东西的失去有多沉重。”
邵凡听了赞同的点点头,白鹏则无奈的摇了摇头。
“邵凡。”老爷子接着又问,“你在书房呆了一整天,不止读了《禁思录》一本书吧?”
于是邵凡把今天读的书目给老爷子一一道来,这才发现竟有十几本之多,老爷子听罢也露出惊色,但看了看邵凡缠着绷带的右手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老爷子。”邵凡一脸认真的问,“大跃进年代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有些书上讲的那些饿死人甚至活人吃死人的事都是真的吗?”
老爷子神色凝重的叹了口气:“我们的民族,经历了比噩梦还要可怕的年月。我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虽然那时还尚年少,但留下的记忆至今都无法磨灭,一直到现在我都有积存粮食的习惯,尽管知道如今已经没必要了,总还是改不了……那时村子里饿死最多的是那些壮劳力,有时人正走在路边,可说倒就倒下了,面黄肌瘦都已经算是好的,因为到处都是因为长期饥饿浑身浮肿的人……但我们那个地方还不算惨,最惨的是那些大跃进正严重的传统产粮大省,听我一个朋友说,在他们那里,村里谁家死人,都不会说,有的直接把死人吃了,有的瞒着多分一碗稀汤……他家族里饿死了6个,全村饿死了100多人……”
“我也听家里老人讲过大饥荒时的事情。”白鹏回忆说道,“当时树皮草根被吃完之后,村民捞出自家粪坑中的蛆虫洗了煮食,蛆虫吃完吃观音土,尽管这样还是到处饿死人。有一家媳妇因为营养不良产下死婴且累得虚脱,家人闭门流泪烧开了锅……大人的命是保住了,但剩下一辈子都要含泪度过……”
邵凡听了不禁悲从中来道:“这么惨痛的大饥荒,到底主要是天灾还是人祸?”
“天灾?”白鹏不由道愕然道,“什么样的天灾能连续三年遍布我们这样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当时正是大跃进时期,全民炼钢,大办水利,农民被强迫丢下农活去‘找矿’‘炼钢’‘修水库’,大量成熟的庄稼得不到及时收割,有些甚至烂在地里。再加上各地严重的浮夸虚报粮食产量,一个卫星接一个卫星放,使向国家上交粮食的任务成倍增加,留给农民的口粮所剩无几。而就剩下的这些口粮也属于集体,在各地公社大办公共食堂的浪潮下挥霍浪费,三、四个月就耗尽了那本已不足的口粮,到第二年春天,许多地方已出现饿死人的现象。就在这样的困难时期,政府不拿着粮食去救灾,反而将粮食大量出口换取外汇,甚至为了政治需要还在向国外援助几亿斤粮食,这几亿斤粮食可以救活多少条人命啊……明明正是这样的人祸,当局却以‘三年自然灾害’或‘三年困难时期’隐瞒掩饰,极力掩盖甚至否认当年由于左倾主义的错误决策而饿死了三千多万人的事实!”
“虽然有些事我是现在才知道,可我始终明白一个道理,一个政府不敢让人们公开谈论关于它的事情,大概率都真的发生过。”邵凡有些沉重的说。
“哦?”邵凡的反应令白鹏有些意味深长,“看来那些书让你的思想有所转变了,从课本的洗脑灌输中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那你呢?生在这种专制制度下,我们一开始是都无法避免被或多或少洗脑的,你的思想又是因为什么才转变?为什么最终选择了加入自由同盟会?恐怕不是光靠听家里的老人讲饥荒年代的那些悲惨往事能够转变的吧。”
“啊?我……”白鹏的表情有些僵住了,似乎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浮上心头,“曾经有个跟着单亲妈妈相依为命的男孩,每学期都是班里的模范学生,爱国爱党更是当仁不让,每次课堂上听老师讲到国家的百年屈辱,都立志为国家的崛起强大而发奋读书,而当老师说到在党的领导下,我们国家这些年来的巨大发展和伟大成就,浑身都会热血奔涌,感到此生不悔入罗夏,来世还愿生在这个伟大的国家……但有一天,他中午放学像往常一样去母亲推车摆摊的地方,快赶到时却看到一群穿着蓝制服的人把母亲的摊位围住了,说最近三令五申三轮车不准进城区,要没收母亲的三轮车,可那是母亲赖以维持生计的三轮车啊……好话说尽的母亲向那群蓝制服的人拼命求情,可从未见过这种阵势的男孩却懦弱得躲在远处的路灯后不敢上前一步,眼睁睁的看着母亲从坐在地上抱着车子不让他们拉走,到跪在地上朝那群人不停磕头,当时地上湿漉漉的,洒水车之前刚洒过水,男孩的母亲就那么跪在地上,手上、衣服、头发都沾满了泥水,这一幕是男孩此生所见过的母亲最可怜最凄惨的样子……男孩的眼泪流了下来,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抱住母亲尽情痛哭着,在那一刻心中有什么东西永远破碎了……我伟大的祖国,我自豪的祖国,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生我养我的母亲,为什么要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将你带给我的所有骄傲所有自豪连同做人最起码的尊严都一同剥夺……后来男孩才真正明白,他曾一直所爱的国,并不是属于底层人民的国,而是权贵们的国,是赵家人的国,这个国家曾经强大过也好,衰落过也好,辉煌过也好,屈辱过也好,他从来都没有属于过我们这些底层的人们一丝一毫,从来都是属于权贵们属于赵家人的!兴,苦的是底层百姓,衰,苦的依然是底层百姓,我们的命运从来都是需要的时候被煽动被利用、不需要的时候被漠视被抛弃罢了,不管更迭了多少朝代,无论更易了多少国号,它只有一个从未改变的名字——权贵之国!”
“那个男孩就是你的过去吧……”邵凡已然明白的说。
“没错。”一滴眼泪在白鹏眼角隐隐颤动着,他故作坚强的抬手抹去,但眼中的红润却深深的印在那里,“那时在我心中,罗夏是我的祖国,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处境,哪怕是处于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她永远是生我养我的祖国,她的骄傲一样让我感同身受,她的屈辱对我来说同样铭心刻骨,为了国家的强大,民族的复兴,我可以奉献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但我唯一不能被践踏的是——生而为人的尊严!正因为这份仅存的尊严被践踏得荡然无存,才让我无比痛心的明白,一个专制的国家根本就称不上是人民大众的国家,而是权贵集团对人民大众的统治机器。对底层的人民来说,这个国家从来没有真正属于我们过,我们心中一厢情愿的那个属于自己的、人民当家做主的祖国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所以你才想改变这种现状,改变这种专制统治。”
“不止是改变,而是誓要将这种专制制度粉身碎骨!”白鹏斩钉截铁道,“总有人说只有国家强大了,不再像曾经那样受尽列强的屈辱,人们才能有尊严的活着,这句话的确没错,但在专制制度的统治压迫下,人们面对强权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无从谈起,试问这样的强大,对底层的百姓而言,和曾经受尽列强屈辱的旧社会又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同!”
看到白鹏眼中的那抹红润,邵凡终于理解了他心中的伤痛,正是这份刻骨铭心的伤痛才令他选择了后来的路。